眼见得玉兔西沉,金乌东升,转眼已到了早上。
伴随着清晨的第一声鸟鸣,五泉山脉仿佛也从睡眠中醒来,一时间好鸟次第轻啭,灵猿间或长啼,便是那潺潺清泉的叮咚流水之声也仿佛悦耳了许多,给这偌大的五泉山营造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在这生机盎然的山林之中,有一男一女循着山间小道,缓缓行走。
自然就是江云皓与夏初雨二人。
却说昨晚作别依依后,江云皓抱着夏初雨想要下山,但奈何后半夜乌云蔽月,山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而他的火石也在狂奔之中弄丢了,自己虽然也能用真元引出火来,但山林中的夜晚露水颇重,木材不易燃烧,若是自己一直用真元凝火,怕是还没下山便得累趴下了。不过幸得依依已经梳理了夏初雨的真元,可保她暂时无虞,故江云皓只有返回那已经熄灭的篝火旁,欲等到早上再作下山打算。
而夏初雨也在天将明未明之时醒了过来,江云皓亦将依依告别之事告知于她,夏初雨听完也未有什么遗憾之色,只道:“五灵花精乃天地灵蕊,本该自由自在,如此也好。”便再无多话。
江云皓点了点头,眼角突然瞥到夏初雨被烧焦的肌肤上。只见破败的衣物下,那本来白皙如玉的手臂和小腿,几道暗红色的伤疤赫然在目,令他替夏初雨心疼不已。
夏初雨发现江云皓一直盯着自己,稍稍把他披在自己身上的衣服拢了拢,轻声说道:“还未谢过江师兄的衣服……”
江云皓摇摇头道:“这有什么可谢的,倒是夏师妹外伤也有些严重,以后恐怕会留下疤痕。”
夏初雨坦然道:“这又如何,不过一副皮囊而已,要是过于注重表象,难免道心不稳。”
江云皓无法反驳,又怕夏初雨的伤势恶化,见天色已明,便建议早些回去治疗她的伤势。夏初雨也不勉强,她知道凭自己这伤势,也不容得她走到玉虚峰再返回了,便同江云皓沿着山路返回玉玑泉。
念夏初雨生性高洁,虽然有伤在身,但勉强还能行走,江云皓也不便说出搀扶的话,就替她寻了一根趁手木棍让她拄着,并让夏初雨走在前面,一旦发现她力不能支也好施以援手。夏初雨自是知道江云皓的良苦用心,轻轻一笑也不点破,咬牙默然走在前面。
但蛊雕毕竟是上古神兽,纵然带伤与夏初雨一战,那天地神雷的一击岂是易与?刚走了没一会,夏初雨便觉得体内气机开始紊乱,被依依梳理过的真元又隐隐有崩溃之势,她的神智受其影响更是恍惚起来,一不留神之下,竟然走错了路!
见四周景色与来时不同,刚开始江云皓还以为夏初雨只是为了早点回去,选择了一条捷径,但他越走越觉得不对,明明是下山,怎么这么多上坡路?
两人又走了一会,江云皓终于忍不住道:“夏师妹,下山的路确定是这条么?”
夏初雨一醒,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带着江云皓走到了一处山坳里,不禁苦笑摇头道:“看来我是走错路了,江师兄,对不住。”
江云皓叹气道:“我是没什么,倒是夏师妹你有伤在身,我怕耽误你的治疗时机。”
夏初雨轻轻摆手道:“多谢江师兄挂怀,我的伤我自己最是清楚,现在退出这山坳另寻他路下山时间也是绰绰有余,也不必太过担心。”
但饶是夏初雨这样说,江云皓也有些心急,当下便说:“既然如此,我们快些走吧,夏师妹早一些下山,便能早一点得到治疗。待在这山中如果再横生枝节,就更加麻烦了。”
哪知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江云皓话音刚落,只见这四周树木枝叶忽然无风自动,惊起许多飞鸟,接着就听四面八方有一狂笑声,化作音浪,滚滚袭来:“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当昨夜是谁人敢扰老夫清梦,没想到却是两个小娃娃。老夫有心饶了你们,你们却自己送上门来了,妙哉,妙哉。”短短一句话,竟由音浪化为罡风,透过林间,扑面而来,两人要运功抵抗,才能勉强站住!
江、夏两人闻此脸色俱变,先不说此人隐在暗处,纵是夏初雨也感应不到他的存在,而他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竟有如此威力,更让两人心生无力之感。
而听此人语气不善,更不可能是正道高人,十有八九乃是魔道不世高手。虽然心知不敌,江云皓仍未胆怯,朝着虚空施了一礼,振声道:“不知是哪位世外高人,莅临我太虚门,还请现身一见,也好教小子瞻仰高人玉颜!”说完看了一眼夏初雨,目光中似是在说:放心,此间有我。
夏初雨心中一热,也不多言。
只听那声音嘿道:“看来这世道真是变了,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知道老夫了。告诉你们,便是那灵虚老道在此,想要见老夫亦没那么容易,说不定他九请之下,老夫才会考虑买他三分薄面,试问你这小娃又有什么资格让老夫出面?”
江云皓恼他出言无状,浑不把掌门师伯当回事,也顾不得两人有若云泥的修为,哼道:“阁下闯我仙山暂且不提,但言辞也太过托大!灵虚师伯乃是我太虚门掌门,一身修为已是惊天,放眼神州也找不出十人!要对付阁下这种人乃是绰绰有余,却不知阁下难道只会在我这太虚门二代弟子面前大放厥词么?”
“好小子!”那人果然大怒,只见前方山坳前似有人影闪动,但须臾间就出现在了两人面前,让这二人又是一惊:会瞬身之法的人,境界至少也有九转境初期的修为,看来今日之行绝然无法善了。
待那人站定,江云皓才看清楚:只见他身材高瘦,着灰色衣袍,一头乌发也不束起,虽是散着却无风自动,卓然竟有仙姿;两道鹰眉入鬓,眼角狭长,目光有如实质;唇下黑髯三寸,更衬得他桀骜不群;背上长剑堪堪竟有四尺,不问可知乃是神兵利器。
看面容此人应是有五六十岁,但修行之人焉能以外貌判断年龄?特别是眼前这人,修为之高,内力之强,怕是浸淫天道至少有两个甲子。
但见此人鼻中一哼,道:“果然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娃,不妨告诉与你,你说的那十人之中,也有老夫的位置!”
江云皓深知此人修为高深莫测,自己和夏初雨在他手下绝难讨到半分好处,但他却是个不服输的性子,故意道:“阁下却也不必太过吹嘘,灵虚师伯已参日月之造化,勘天地之神奇,不日便可修得大道,羽化升仙,阁下承认自己有所不如,小子亦不会笑话于你。”
那灰衣人嘿嘿一笑,道:“你这小子倒也不必激我,左右你今日也会被老夫毙于掌下,倒不如先拔下你这舌头,慢慢折磨至死,也是快事!”
江云皓凛然不惧,哈哈笑道:“阁下有什么尽管冲我来,只是我师妹现下身受重伤,阁下乃得道高人,再怎样也不会跟一个有伤在身的小姑娘过不去罢?”
一旁的夏初雨先是不知江云皓为何句句都在惹怒这人,听到这句方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在保全自己,面色一白,正要说话,却听那灰衣人说道:“小子,这你就说错了,老夫可不是什么得道高人,亦没有什么慈悲心肠,今日既然教你们看到我在这五泉山,便不能让你们活着回去。”
虽然早知那些魔道中人都是蛮不讲理,肆意妄为之辈,一言不合就会大开杀戒,以前听师叔师伯说起尚不觉得,今日江云皓亲眼所见,便知果然如他们所说。知晓事已至此,再无寰转余地,心道:这魔道妖人来势汹汹,看来事到如今,只能舍命一搏了,虽然自己修为实在不能看,说不得只能自爆丹田已求能阻挡此人片刻,只要能保夏师妹逃出生天,便无怨无悔了。
他打定主意想牺牲自己保全夏初雨,却突然感觉身形一窒,已是动弹不得。江云皓不禁急道:“夏师妹,你干什么!”原来面前那人不见动作,乃是夏初雨好似看出了他的想法,出手禁制住了他。
夏初雨并未回答江云皓,只是强压着周身胡乱游走的真元,上前一步,向那人施了一礼,声音虽小,但十分清晰道:“前辈,江师兄刚刚言语之中多有得罪,请容小女子先行给您赔个不是。不过江师兄有些话,小女子也颇为认可。本派掌门灵虚师伯修为高深,已趋化境,不日便可飞升。前辈修为亦十分了得,但前辈说能与掌门师伯平起平坐……请恕小女子斗胆,欲讨教一二。
“小女子自知前辈神功无俦,便以十招为限,若小女子在前辈剑下走过十招,也不求前辈放过我二人,只求放过江师兄,小女子留在此处,任凭前辈处置。”
江云皓睚眦欲裂,对那灰衣人道:“你这老匹夫,惹恼你的是我,有什么冲我来便是,夏师妹有伤在身,你也下得去手?”奈何身形被制动也不能动,只能隔空怒骂。
夏初雨却并不理会江云皓,目光紧紧盯着那灰衣人,道:“前辈如何说?”
那灰衣人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哈,看来老夫真的是不出世久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娃今日竟一下遇到两个。你这女娃娃倒是有胆量,也不知我是何人便许下如此海口,漫说十招,便是三招之内老夫也能让你香消玉殒,你信不信?”他又看了看目光似要喷出火焰来的江云皓,道:“罢了,你们二人比起太虚门那些老不死的差得不止一点半点,但这胆量倒教老夫佩服。如此便以三招为限,若你这女娃能从老夫手上走过三招,老夫便放了你二人。”
江云皓见夏初雨心意已决,浑然已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恸声道:“夏师妹,你这又是何苦,我江云皓不过是一个资质平平的二代弟子,你却天赋超然,今后成就大有可期,何必为了我舍身犯险,要与这老魔拼命?”
那灰衣人听闻江云皓叫他“老魔”,却只是哼了一声,亦对夏初雨道:“你这女娃却也奇怪,这小子修为这么差,死便死了,你又何苦这么维护他?若说同门之谊,怕也没到那份上罢?除非……”他有意不说后半句,但他二人都知道这人想说什么。
夏初雨只是摇头道:“我二人确实仅是同门师兄妹而已,不是前辈所想的那层关系。不过要说小女子为什么这样……”
她转头对着江云皓说道:“江师兄,你不是想知道我是何人门下么?”
江云皓一愣,呆呆地望着她。
只见夏初雨回过头,闭着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便是江师兄的爹爹、太虚门隐世长老,江一泓门下。”
江云皓闻此如遭雷击,那灰衣人亦是一愣。
夏初雨睁开双眼,目光中已有决然之色,说道:“如今师父已然仙去,江师兄乃恩师独子,我夏初雨便是舍命,也要保江师兄周全!”
忽然,夏初雨眼中,又浮现起那日夏府的冲天火光,滚滚浓烟。
有一人从天而来,摸着自己的脑袋,说出了这样的话。
夏初雨又缓缓回头,身后江云皓的身影,渐渐和江一泓重叠在了一起,她忽然有个错觉,便是那对自己至关重要的人,从未离开。
记忆,仿佛又回到那个午后,玉玑后山祠堂中,夏初雨跪在江一泓的棺椁前,心如刀绞,泪流不止。
一旁的灵虚真人叹气道:“夏师侄,人死不能复生,江师弟这一走,我们也固然伤心,但你已经跪在这里三天三夜了,要不先去休息一下吃点东西?”
夏初雨沉声道:“多谢掌门师伯好意,初雨只想在这多陪师父一会,待师父安葬后,请掌门师伯允许初雨下山……”
泪水模糊了眼睛,也模糊了那颗已经快要忘却仇恨的心。
“为师父报仇!”
灵虚真人负手走到祠堂门口,望着门外的竹林道:“连我们都不知江师弟遭何人毒手,你又要去找谁报仇?”
夏初雨木然道:“我不知道,但只要我有一天活着,便会搜寻不止,直到找出杀害我师父的仇人!”
灵虚真人回过头道:“如此十年百年仍然找不到,难道你还要费一生的时光去寻找?这是江师弟想看到的吗?”
灵虚真人的话如晨钟暮鼓,一字一字敲击在夏初雨的心间。她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终于控制不住,伏地而泣。
灵虚真人缓步走了过来,拍了拍她的背,道:“既然斯人已逝,其实有时候夏师侄不妨想想,如何把心里的思念,寄托在活着的人的身上。”
“活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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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雨收起心思,运气祭出沁兰仙剑,对那灰衣人说道:“太虚门三代弟子,江一泓门下夏初雨,还未请教前辈高名?”
那灰衣人心间已有计较,长笑一声,道:“如若三招之内你还有命在,再说与你听也是不迟。既然你是小辈,老夫便先让你出手,请吧!”
夏初雨点头道:“既如此,小女子便得罪了。”
只见她仙剑朝天一指,脚下太极图顺势亮起,一黑一白阴阳鱼急速转动,竟是第一招就使出了那极为凶险的“天殛雷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