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晏心中的弦悄悄绷紧了,接下来便不由自主地暗中观察起月初来,几天下来,非但没有打消莫名其妙的疑虑,反而越发觉得胆战心惊。
除此以外,他还要一边惦记着皇上打击护安军和陈家军的手,一边还要拐着弯地去了解另一把送到他身边的刀,简直心力交瘁、苦不堪言。
许晏觉得长安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立刻上书奏表,请回边疆。
他也确实该走了,皇上没什么异议,当天晚上就批了。
许晏整装临走的头一天,夜已经深了,他刚喝完药躺下,但毕竟只是缓解,并不能根治头疼,就在他有点辗转难眠的时候,宫里突然来人,连夜传建宁侯爷入宫面圣。
不知是药物作用还是怎样,许晏的左眼突然跳了起来。
他匆忙披衣而起,一出里屋,却惊讶地发现月初在外间,似乎也是刚刚披上外衣,手边亮着一盏煤油灯,膝头上还有一本看了一半的书。
外间通常是夜里服侍的下人们住的地方,许晏简单惯了,不留人守夜,只有许叔前半夜的时候偶尔过来,给屋里的地火添点炭。
雪下的有些大了。
她的肩上堆了一层雪花。
“月初?”顾昀愕然道,“你怎么在这?许叔呢?”
月初,“皇叔,我等你睡着再走。”
“你可是一国公主,”许晏皱紧眉,意有所指道,“委屈在下人待的地方成何体统?”
“虚名而已,还不如给皇叔当小女儿自在,”月初淡淡地说道,起来将暖炉上烘着的小壶拿下来,倒了一碗药茶递给顾昀,“进宫吗?你要是不肯穿裘,起码先喝点热的垫一垫吧。”
许晏心里怪堵得慌的,侯府夫人大概都不会比月初周到了,这念头刚一起,他就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心道:“这是什么鬼话,疯了不是?”
许晏将那杯药茶接过来一饮而尽,还杯子的时候两人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一起,月初一惊,飞快地一缩,随即又若无其事似的转身将小壶放回原位。
许晏看她的背影,眼神微微一黯,心想:“不能再这么下去了,等从宫里回来,无论如何我也得跟她谈谈。”
外面宫人在催,许晏不好再耽搁,只得匆匆去了。
正月里霜寒露重,许晏本就有些昏沉的头被冷风一吹,针扎似的清醒过来。
领路的内侍头也不敢抬,走在宫墙下,两侧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排满了麒麟弩,都是整整齐齐的兽头,面目狰狞,发出嘶吼一般的摩擦声,让这满目朱墙琉璃瓦越发森严得无法逼视。
巨大的宫灯飘在半空,朦胧地罩着一层氤氲气,没看出仙气,反倒是阴恻恻的,似有鬼气。
昭和皇帝的贴身内侍引着几个人从西暖阁里走出来,刚好与许晏走了个对头,那是大和国的使者,为首一个满头白发,清癯高挑,五官像极了猎鹰,几乎看不见嘴唇,只有刀痕一般的窄缝,个子不高,恭恭敬敬地样子。
小太监忙上前一步,冲许晏施礼道:“建宁小侯爷——这几位是东边大和派来的使者。”
白发男子细细地打量着许晏,“我认得你,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建宁侯许晏吗?”
许晏的眉毛上落了一层霜,整个人身上裹着一层寒意,冷淡地拱了拱手。
白发男子倒是十分郑重地将手放在胸前,冲他欠身道:“没想到扬名万里的建宁侯是这样年轻英俊的美丽男子,幸会。”
许晏“先生谬赞了。”
两拨人错身而过,等这帮人走远了,许晏叹了口气。
小太监冲他眨眨眼:“几个小鬼子方才不知道和陛下谈了什么,陛下这会兴致高得很,连声说让他们去请侯爷来,侯爷放心,不是坏事。”
东宫全是马屁精,不过和许晏关系还可以,几位德高望重的公公也算是看着许晏长大的,有一次他不知怎么的触怒了圣山,正好许晏碰见,顺便美言了几句,算是保了他一条小命。
勤公公虽然人品恶劣,但居然意外地知恩图报,一直记着这点恩义,自然一直提点。
然而他这么一说,许晏反而不敢放心了。
许晏的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他进去的时候,李清正低头看一封奏章,灯下的昭和皇帝确实不怎么器宇轩昂,比刚闹完头疼的许晏还憔悴几分,不等他见礼,李清便摆摆手,和颜悦色地道:“这里又没有别人,小皇叔不用和我多礼。”
李清又转向公公说“去问问后晌的参汤还有没有,给朕的小皇叔端一碗暖暖手。”
“无事献殷勤,”许晏心里暗叹,“非奸即盗啊。”
李清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编排自己的,神色颇为轻快地问道:“我记得皇叔上回说过,在古兰边界发现了一批黄金,可有此事?”
许晏“是,恕臣无能,没能查明黄金的最终去向。”
李清丝毫不以为忤:“不妨,那些叛贼都奸猾得很,小皇叔人生地不熟,仓促间能大破贼人密道,将其一举擒获,已经是大功一件了,若你都自称无能,朕的满朝文武还不得一股脑地全扔出去吗?”
许晏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忙道不敢。
“早先年还算安稳,这些年贼人太猖獗了,”李清话音一转,很快说到了正题,“朕这一阵子正在派人私访彻查,发现来自国境外的一大批黄金去向。”
许晏一听就明白,境内那些从官油中往外漏货的大概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得到消息,相继望风不动了,只不过他们查到的都是些挖私矿的小鱼小虾,便没接话。
李清又说“小皇叔常在塞北驻扎,比我们这些整日在长安宫中坐井观天的人见识多,可知道这些挖金矿的一般都在什么地方出没?”
许晏:“回皇上,一般都在古兰人矿山上。”
“不错,”李清笑了起来,“只是没说全啊——小皇叔快来看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