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直,“能保住江老吗?老实说,江家,哎,江卿卿一走,江老就废了,这一来二去,是要寒了开国元勋的心啊。”
许晏叹出一口白气:“不知道,我尽量吧。”
庭直点头,过了一会,他忽然说道:“大帅,我从小在长安长大,可是有时候真是觉得喘不上气来,所以我才跟着你离开。”
许晏一言不发地将酒坛子递了过去,庭直就着酒坛子喝了一口自家酿酒,被那烈酒冲得够呛,他伸手拍拍许晏的后背,“那丫头尽心给你过生日呢,一会进去别板着脸。”
两个人于是就站在回廊上,你一口我一口地把一坛酒分光了。
酒能解忧,能热血,能添红颜,能让人把天大的眼前身后事放在一边,短暂地放松下来。
月初给许晏做了一碗寿面,做得太好了,许晏再没提什么“公主是天人之姿,不太合适”之类扫兴的话,差点把碗也一起吃了。
三碗白酒下肚,一院子人都无法无天起来了。
庭直叹道:“这么多年从长安到塞北,再到古兰,哪都有你,以后突然没有了,心里还怪不是滋味的。”
许晏,“少废话,喝酒。”
连许叔都就着这氛围,喝了几大碗。
月初照顾完这个照顾那个,左支右绌。
后来大家都喝多了。
左家大少爷拽着许晏,大着舌头还要啰嗦,啰嗦成了车轱辘话:“云起,你,你许家在风口浪尖上,嗝……一直在风口浪尖上,你要小……小心……”
许晏已经喝的趴在酒坛子上,一动也不想动,话也懒得说,只是笑,一笑就停不下来,眼泪都出来了,一边笑一边想:“可是现在许家就剩我一个人了。”
庭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横着走了两步,巨响一声倒在地上,嘴里还在嘀咕:“皇……皇上怕你。”
皇上怕谁不一定,反正月初是有点怕了他们了,忙招呼家将和侍卫上前将庭直扶了起来:“赶紧把左将军抬下去。”
许晏靠在桌上,按着额头笑得高深莫测,要不是目光涣散,真像个清醒的。
左商隐被侍卫们七手八脚地扶起来,还不肯老实,一边挣扎,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你……云起啊,你心里……里,是放下了,可皇、皇上心里放不下,他始终怕你,像先帝一样怕,能不怕吗?当年他们那么毁你,可你竟没死,护安军竟也还……还那么威风,那些人就想了,若是易地而处,他们会怎么报复呢?以己度人啊,云起……世上的人都在以己度人……”
月初酒量很差,被许晏胡闹着也灌了不少,本来也只是勉强撑着一线清明,谁知听了这话,她骤然激灵了一下,愣是给说清醒了。
“他们那么毁你”是什么意思?
她不确定此时这醉鬼说的是不是胡言乱语,忍不住上前一步,想听得更清楚些。
谁知庭直嗷嗷叫了一通之后,转身就扶着柱子吐了个一塌糊涂,把自己吐成了一团烂泥,软绵绵地倒了下去,直接喝晕了。
月初无奈之下,只好让还清醒的人将满院子横七竖八的醉汉挨个扛走。
许晏整个人半趴在桌上,俨然已经找不着北了,嘴里几不可闻地念叨道:“出息吧,都是抬下去的。”
还有脸说别人——长庚叹了口气,低声哄道:“你最有出息,咱们走回去,我扶着你好不好?”
许晏抬头看着他,他的眼睛太黑太沉,月初被他看得方才压下去的酒意又上了头。
“莫婴。”许晏忽然低声叫道。
月初一顿。
“莫婴,”许晏笑了起来,好像有点无奈,又带着点他平时玩世不恭的尖刻,“我跟你说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皇上真不是个东西。”
月初“……”
许晏低低地笑起来。
月初不打算再跟着醉鬼胡闹了,伸手扶起他,将此人拖进了卧房。谁知许晏喝多了以后缠人得很,登徒子似的在她身上乱摸,月初被他缠得心浮气躁,有心想把他直接扔在床上,低头一看许将军那只铺了一层薄褥子的硬板床,到底没舍得。
谁知许晏在一转身熟练扣住了月初胳膊肘上的麻筋,月初一个姑娘家骤然挨了这么一下,手臂脱力,险些摔下去,正要伸手接,却忘了自己也头重脚轻,一下被皇叔给带趴下了。
许晏被她砸得呛出一口气,喘了半天,拍着她的后背胡言乱语道:“宝贝,你想砸死我了。”
黑暗里,月初一言不发伏在他身上,心里极力掩埋的种子在黑暗深处默不作声地冒出了一个芽。
他盯着许晏的脸,沉声问道“你在叫谁?”
许晏没有出声。
月初是真的醉了,她半起身捏着许晏的下巴:“皇叔,你叫谁?”
“皇叔”两个字似乎提醒了许晏什么,他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声“我叫月初。”
那两个字好像一块钝钝的铁片,轻飘飘地刮过女孩的耳朵,她鬼迷心窍的在黑暗里笑出了声。
许晏先是一愣,好半天,才迟钝地反应出一点滋味来,稀里糊涂地揪住了月初的领子,蓦地将他从自己身上掀下来。
许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月初脱口而出想叫他皇叔。
谁知许晏却木然笑了,那醉鬼竟根本不认人了,伸手在她脸上狠狠掐了一把,下一刻,许晏搂住浑身僵硬的月初,在她耳边叹了口气。
他本就生的高大,月初几乎整个人跪坐在他怀里。
吓得眨眼。
月初这一刻感觉自己快炸了,浑身颤抖。
许晏虽然醉着,但黑暗里却仿佛是感觉到了他的颤抖,温柔地哄她,“莫怕,此后,我带你走。”
月初心都凉了,她哑声问道:“我是谁,你好好看,我是谁?”
许晏闻声愣了愣,原地思考起来,可惜脑子根本不转,非但没思考出什么结论,他往旁边一歪,竟然睡着了。
月初在万籁俱寂里死死地咬住牙关,用尽全力数着自己悠长带着颤抖的呼吸,她推开了许晏,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