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天上一轮荒寒的月,楚娇娇立了半宿,看着月亮沉下天边。
卯时,她拖襦裙,绕过花廊,一路行至东宫的侧厅。书房中打扫的丫鬟支支吾吾,半晌,道:“太子他……”
娇娇面色寡淡,“在她那里?”
丫鬟死死握着扫帚,垂着头不敢说话。
后一步,李清就踏进书房,他的模糊的身影被笼在一层晕黄的光影中。她听到他的声音,就响在她身后。
来人有些尴尬地问,“你来此处做什么?”
她转身,亭亭立在那儿,从头到脚打量他一番,笑了一声。笑意未达眼睛,只是她一贯表情。
她递给他手中布裹:“没什么,听说你要随许将军第一次出远门,我没有什么宝贝东西护你出门,思来想去,唯有这小小的玉盘拿给你,这小物件是庙里的大师傅开过光的。自然有它的作用,你且带着。”
他微微皱眉,看着她,半响,道:“这不是普通玉盘,我听说这是你们楚家的羽落玉,是珍贵的物什。”
她抬起眼睛,眼角微微上挑:“那也是死物,上不得台面,父亲给我,我便给你。没有让你欠我人情的意思,你我本该井水不犯河水。但我到底是太子妃,你若死在战场上,楚家也会树倒猢狲散,你说对吗?”
他端详着手中碧色的玉盘,像一片铺展的巨大透明荷叶。
娇娇翘首欲走,他一把拉住她:“日后改嫁吧,娇娇,宫中不好过。”
她看他握住她袖口的手,视线移上去,看着他针线缜密的龙纹。问,“你可是糊涂了?李清。”
她再也没叫过一句夫君。
他放手,眸中愁云惨雾,“你可改嫁,谁胡说八道我就杀谁。”
她做出低头沉思的模样,“娇娇回不去了。”抬头,酒窝若隐若现,“但要是今日你战死沙场就不要再想着回来,永远也不要回来了。让我心死吧。”
她却一直笑着,周身冷的很。
她的身影永远骄傲矜持,永远端正规矩,娉婷玉立,风华绝色。
再后来,记忆里这雨下的倒是越来越大了,瓢泼般的大雨,淹没了纵横交错的街檐巷闾。夜晚十分寂静,只剩下雨淅淅沥沥的声音。
楚娇娇不再是个小姑娘了,她穿着足足有几十公斤重的衣物。
她带着凤冠,走向了最高处。
李清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走上去,两人一步都没有回头。
楚娇娇的故事戛然而止,就写在了月初的眼睛里,她眨了眨眼睛,那眸中的故事就恢复成了她眼中的一片清明。
屋外的李清,终究放下了手,他闭上眼睛选择了离开。
许晏和陈喜颔首恭迎他离开,九五至尊之躯刚踏下一层台阶,身后的人就要踏进寝殿。
李清摇摇晃晃,似乎要摔倒,身边的小太监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
他抬头看天,只觉得这天空高的晃眼,他浑身冷的发慌。这世间又有谁能同他并肩而战呢?
许晏吗?
不能。
仔细想想朝中半数人踏着他的脚步,立在那里,那一刻,他就应该明白了。
所以另一把刀必须出现。
莫家的孩子出现的的确及时。
当年的刀虽然钝了,磨一磨到底还是能用。
一进门。
月初这一小姑娘小小一只就这么猫在被窝里,楚楚可怜的瞅着他。
许晏自然舍不得,无论犯什么错,他都没有真正的说过一句重话,现在他作为长辈带她入宫,居然就被推下了水,自然委屈巴巴。
他身侧的陈喜淡淡的望着小姑娘,侧头正对上了皇后娘娘的目光。
楚娇娇倩然一笑,被人搀扶着走出门。
岁月悠悠,不过黄粱一梦。
玉郎,你我生死不见。
她放下了。
“小皇叔,你可以带我回家吗?”月初咬着唇开口。
“我们回家。”
这天一直到了大年初一,大雪才轰然落下。
爆竹声中辞旧迎新是惯例。昭和皇帝一封圣旨,明面上是为护安军忧思,实际上暗地里逼着许晏交出帅印,三权分立,分了他的实权。
整个年关里,唯一一件李清满意的大事,大概就是许晏的识时务了。
他自知拢权无意义,陈家被安排入关,更是备受诟病,陈家军驻扎长安之外,进退两难。
此时不能走,一走,这帝王心就更是涣散。
正月十三的好日子,左相以给许晏以祝寿为名,拉了两大车礼去堵他的侯府。
左相膝下只有庭直这么一个不求上进的东西,从小就是个怪胎,样样精通,偏偏哪一项都不肯专研,兴趣恹恹,没有什么大志向。
虽然左相大人笃信庄子,讲究随心所欲,但想必是道行不够,内心里对这儿子还是有点期望的。
许晏一大早被叫进宫里议事,已经走了,他虽然常年不在长安,但毕竟位高权重,送礼的不少,侯府没有女主人,年节往来礼单都是许叔一手打理的,听闻是左相的礼,月初也跟着一并迎出来,好奇地看了一眼。
那左相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少年爱玩,中年接着玩,晚年玩累了,开始求仙问道、人事不问,平生一好炼丹,二好酿酒,他给许晏的生辰礼,绝不是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古玩珍品。
他这个老顽童,直接一口气送了两车酒。
满满两大车。
月初正哭笑不得,一抬头,就看见左商隐骑马跑过来。
左相完全是自作主张,等庭直知道以后再追出来,已经太晚了。
庭直看着侯府门口的两大酒车,欲哭无泪地将脸埋在马脖子上,心说:“这也太丢人了!”
许晏傍晚回来,正遇上家人从酒车上往下卸货,而庭直则面有菜色地站在一边。
不知道皇上跟他说了什么,许晏神色淡淡的。
以往的日子他只要是回到侯府,一般总是很开心,进门的时候不笑,也没跟守门的侍卫开玩笑,那多半是真的很不高兴了。
许晏问,“你怎么来了?”
庭直抬下巴示意他看那丧心病狂的酒车:“我们家老头拿来贿赂你的,感谢你提携我升迁。”
许晏吸吸鼻子,上前拎出一坛,直接排开泥封,站在门口闻了闻,就地喝了一口。
“想什么来什么,你家老爷子自己酿的吧,我一闻就知道。”许晏感叹道,“正好,你来了就别走了,反正出不了正月咱俩就得各奔东西,到时候天各一方,不定猴年马月能见一面,今天陪我喝点酒吧。”
庭直正有此意,痛快地答应了。
许晏又问道:“我的小侄女呢?”
“厨房。”
许晏回头,“什么?”
“她说非要亲自给你下碗面,”庭直笑道,“许叔拦了半天,我看咱们公主也是个大人物,听你说她心有志向远在朝中,这下头也有几分能力,把控着你侯府后院。要我说,这若不是你小侄女,这随便是长安的哪位世家小姐,这会儿都成了侯府夫人。”
许晏皱起眉,“别开月初的玩笑,她一个公主,哪里能下厨房那种地方。”
庭直这才看出他脸色不对,“怎么,皇上叫你进宫说什么了?”
许晏沉默片刻,压低声音道:“皇上想处置江家,问我的意见。”
庭直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什么!”
江家人穷其一生扑在为国为民上,近些年来低调处事,江家大小姐连翘姑娘还是太后的人,这怎么动得?
庭直“他问你的意思?”
许晏皱眉,“江家同我许家的情分和交情那都是上一辈的事情了,皇上最怕的就是结党营私。”
杀鸡给猴看,罢了。
许晏说到这,顿了顿,摇摇头:“今天临走,皇上还叫住我,说‘朕自问继位以来兢兢业业,夙夜难安,为何江山无宁日’我能怎么办?”
他抬头看长安的尽头是暮色四合的天空,星光璀璨。
内有政敌,外有强敌。
古兰民心不稳,西洋也开始隐隐出手。
庭直没有回答他,两人并肩往内院走去——他们心里都知道,皇上的心病药石无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