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虽嘴上不见得多待见这个神龙见头不见尾的师傅,但心里对他始终对其他人不一般,午夜梦回之际她还会一遍遍想起他将她从沙堆里拉起来的时刻,年轻男子温热的身体贴着她的后背,带着泛苦的药味,一股脑包围了这个常年厄运缠身的小姑娘。那一次他不是救她出了流沙,而是在那刻起救她出了每夜的噩梦。在梦境的拖拽中,只要闻到清苦的药味,她就心安,那种温暖将她周身的荆棘砍断,带她回到现实的是世界,让她不再害怕终有一日猝死梦中。
又是一日,月初推开木门,噶呀一声,只见院子中只有唯亭师兄一人。
他温和一笑,既而摇摇头。
每个月总有几天,庭直师兄会带着师傅出山看病,进而领来一堆奇奇怪怪的草药。这次离开的有些久了,细细一算,已有月余。她给师兄作揖,然后转身离开了。
千里之外,一封加急的军令即将送到金碧辉煌的宝栾殿,一起送来的还有半边已然褪色的木头盒子。
一个中年男人身着龙袍,虽模样端正,清俊非凡,此刻却有些苍白无力,黑发中也已有了不少白发,江山社稷似乎一条毒蛇,他中毒多年,苟留着最后一口气,他在等,等一个人。
等一个结果。
“报。”
“呈上来。”
他几乎可以感觉自己的手在发抖,他在害怕什么呢?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他都走过来了,此刻却害怕一个消息。十三年了,她的坟头草都比他高了,他不去看,是不是她就不用死了,还在天涯海角的某个角落活得肆意快乐呢?
锦缎展开,对方寥寥几字,却将他平生最大的痛苦播撒出来。
臣幸不辱命,已寻到公主。猜测古兰人心不定,待此事结束,必送公主回宫。
木盒里是两束黑发,被红丝绸绑在一起。这份礼物的主人已经故去十五年了,她的发丝穿越时间的维度又回来了。他的头发已白了许多,而多年前与她纠缠的发丝却依旧黝黑光亮。
月初坐在一个大土坡上,心中无比烦闷,只觉得隐隐会发生不好的事情,扇子般厚实的睫毛下是一双黑白透亮的眼睛。风沙中,她的发丝混着纱巾飘散在风里,温柔的如同化作了水的冰,裹着她微微发冷的肌肤。
她心里乱的厉害,眼前的村庄逐渐开始烧起来,她眨眨眼,眼前的景象却一点没变。
不是梦。
一场大火几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圣女村的西北角烧的差不多,大有沿着对角线向东南角扩散的趋势,村民哭叫不停,一路狂奔,却将惨叫扬在了空中。月初在制高点,瞬间就看见了膘肥体壮的古兰勇士策马而来,一边点火,一边屠村,火烧到何处,就杀到何处。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
天空似乎都染成的红色,触目惊心。
恐惧几乎是瞬间从脚底冒到了头顶,她心中只有一件事。
师傅可千万别回来。
她感觉太阳穴在噗噗的跳动,浑身的血液似乎都要沸腾了,顷刻就掩盖了之前的恐惧,有些冰火两重天的感觉,她拔出腰间的小刀,喉咙深处开始泛苦,淡淡的,却摄人魂魄。舔了舔唇角,左眼的瞳孔已经完全变成了红色,渐渐意识剥离了肉体,耳边嗡嗡作响。头皮却突然作疼,将她拉回现实。
那个所谓的母亲一把抓过她的头发,把她往坡下拉,她在做什么?
那个女人的力气奇大无比,她边拖边说着一些奇奇怪怪的语言,月初拼凑这个疯女人的言语,“十多年了,姐姐的仇终于可以报了。”她忽然恶毒的转过头来,“许家绝后,我让那几个老东西死都不痛快。”这句话说的是磕磕绊绊的汉语,带着腥臭的口水喷在月初的脸上。
古兰玉山一脉二十多年前一战几乎族灭,军民死伤无数,如今两地通婚,人数才慢慢恢复,这么多年了,如同一只默默舔舐伤口的幼狮,如今冲破牢笼,开始了誓死一战。
在他们看来,死亡和鲜血才是回馈祖先最好的礼物。
战争一触即发。
月初身处汉人的土地,长期听村里人说朝中最为英勇的当属十年前整顿崛起的护安军,传闻这只声势浩大的军队是当朝皇帝最为锋利的一把刀,北上南下,西行东渡,将中原大地的土地如同魔爪般安抚统治了周边的小国。所谓鲜血里出政权,疆土的面积是从未有过的庞大,国家兵强马壮,一片盛世之下是边疆战士血肉筑起的长矛,将国家推向了最为繁荣的顶点。
统领这支军队的正是建宁侯的独子,许晏。
就是许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