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魂魄留恋世间十三年,风雪吹打十三年,虫咬兽食十三年,有什么你放不下呢?”
女人垂目不语,此人继续说,“无非世间有人你放不下,舍不得过那奈何桥,此人福薄,留于世间,其实是受苦。“
这个女人开始呜呜的哭了起来,掩面而泣,一哭就是许久。
”但有人为这个孩子留了一条活路。”
女人依旧没有回答,只是止住了哭声,他说,“我要救你,我开解你,我带你走。”
女人跪着磕头,咿咿呀呀的发声,却说不出一句话。
“你能来到这里,便是受了这世间最大的委屈,死也无法安心离开,我念你悲惨,你有所不舍,此情不去,你终年困于人理伦常,那个孩子将也将堕入修罗道,永世不得超生。”
逆天而行,不得好死。
此人捻了捻胡须,眼珠里渗着几分灰白,他像是活了几千岁,就这么坐化此处,片刻未离,已然看尽世间万物,本不愿理会此间纷纷扰扰。
“命中有数,是福是祸,尚且不知,我许给她这份命,我就给她一个开解的人。”
女人身着红衣,背影纤纤。
她回头。
月初在梦境这片巨大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睛干涩的厉害,她接着眨眨眼,却再也看不见老人和女人。
身侧的人似乎睡得很熟,昨晚抚下去的眉头此刻又皱了起来。
月初淡淡一笑。
初阳恬静温暖的照在两人身上,多么希望这一刻就是地老天荒。
可是不行,梦中人总有醒的一天,又或许,一直没醒的是她自己。
最终她还是妥协了,护送她回去的依旧是许晏。
她已经大了,不太合适如同幼时坐在皇叔的马上,她便另选了一匹马,却怎么也不肯坐在轿子里。
与此同时,宫中。
李隆咳了一声,他身旁一个灰白胡子的老人急忙忙走上来,接过来天子的裘衣,恭敬顺眉的立在一旁,偌大的宫殿里只有他们两人。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眼前的第一大红人,当朝国丈,楚和。
李隆手上拿着半折叠的折子,缓缓踱步于殿中,他正琢磨着,看完后他面色平稳,将折子放在了桌面上,又顺手拿起第二封折子。
桌面已经摊开了几封折子,都被他圈圈点点划了不少语句。
这手中的第二封却是特殊的很,虽说的是同一件事,辞藻却并不华丽,内容上也客观了许多,最后几句,让李隆陷入了深思。
上书云,“塞北古兰诸国剿匪顺行,建宁侯许晏今日前与古兰结为联盟,两国军队一并除匪。再此途中,平定古兰反动边界。有一男子自称莫氏遗子,聊表忠心,愿屈身为刀,为吾皇所用,刀本无情,断损不屈。”
李隆将第一封奏折递给了国丈。
楚和受宠若惊的接过,一目十行的看完,揣摩圣上的意思。看见他并无不悦之色,只得硬着头皮发问,“皇上,勾结党派是我朝禁忌,这建宁侯侯爷实在有几分过火。”
李隆低眉扫了他一眼,“朕既然给了帅印,就自然信他。”
楚和心里漏跳了一拍,但心里却明镜一般,他低头不语。
李隆拂开长袍,坐在龙椅之上,威严压人。他修长的手指覆在书案上,有节奏的来回敲击了几次,他心中有了一分动摇。
楚和小步走到他身边,曲着腰,低头小声问,“皇上的意思,是说那许晏是想.....”
李隆斜撇他一眼,嘴角向左边咧了一瞬,“国丈这话说重了。许晏是谁,他有谋反的心思,大汉早就被他一只手翻过身了,朕与他虽叔侄相称,年龄相仿,一并长大,我还不了解他?”
楚和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附和。
李隆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思虑了片刻,说“大汉屹立风雨血海重百年不倒,这十余年大汉风调雨顺,海晏清平。若是这一切的期望都放在护安军上,怕是许晏会受不少委屈。比如,此刻你我的猜忌。若是有人与他分担,便是天下之幸。九泉之下的姑姑姑父也能放下心来。”
楚和小声附和,却在年轻的新帝脸上看出了几分狠厉的神色。
十余年前,也是在这个位置,先帝也曾如此。
另一边,护安军一行人已经行到了江南。
驿馆里,许晏也有诸多顾虑,删改再三,又让唯亭改了不少过程,既而送进了宫中,但是心中隐隐还是不安稳,又在信件上匆匆划去几件,添油加醋了不少琐事,既而长呼一口气。
如此吧。
一转眼,庭直急匆匆的踏入了房间,他性格耿直直爽,又跟着许晏摸爬打滚这么些年,不在乎这些小节,也不敲门,直接破门而入,差点撞上正往外走着的唯亭。
“莫易,你可看着点。”庭直先恶人先告状的喊了一句,又有点发怵的咽了咽口水,有些不太好意思,“云起,出事了。”
月初换上了一袭蓝衣长袍,将头发盘起束在衣冠里,她本就面容绝丽,脸部轮廓偏直线条,这番打扮俨然一俊秀少年的模样,期间她路过一座算命摊子,上头坐着的是一个身穿古旧黑白道袍的中年男人,此人看她衣着华贵,立刻就挺直腰杆坐镇桌后,装神弄鬼的头戴一顶高冠,像一朵绽放的莲花。
此江湖人士看到月初后,急急五只一拢收了扇子,起身赶紧招呼道:“少年人,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来来来,抽一支签,小道替你算上一卦,可以帮你预知吉凶福祸。”
月初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礼貌听见叫声转过头,接着摆摆手。
道人很是不死心,身体前倾扶着案板,提高嗓门,“欸,少年人,你可别小看我这小小摊位,所谓“小隐隐于市”,里头都是大学问。同普通人解签,我是赚钱,同你这般奇异之人,是算的本人的修为。平日里,要八文钱一次,你我都是异世之人,同病相怜。我就只收你五文钱。若是年轻人的签不错,你就讨个彩头,加上一文,若是上上签,那便是极好,便再赏小人一文,为命格里填一份喜气。可好?”
月初的脚步却明显停顿了一下,没有转身,踉跄了一下,她便停住了身。道士看到机会来了,已然上前谄媚道:“你我有缘,今日你是第一个来此处求签。小道干脆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只要你坐下给我看看手相,若是好自然不错,若是不详,嘿嘿,我还会写上一些祖传的符文,驱除妖鬼,积攒阴德,大鬼我不敢说上什么大话,那些不干净的小怪总归不会来了。”
听完这一句,月初先是朝四周环绕了一遍,确定四下无人,这才将信将疑地坐在了那折了脚的椅子上,一坐下身,整把椅子就歪了,她整个人陷在了里头,很是尴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落入其他人眼中,此处便是一江湖骗子一贵家少年,对视而谈。
月初却发现眼前的人笑着有几分高深莫测,他笑着伸出手,示意月初伸手。
月初却不太想伸手,一来二去,就如此僵持着,她没想到,对方的手也就这么停顿着,在空中放了许久,似乎非得看上手相不可。
月初皱眉,她认真的问“若是不好,你能帮我写上一些驱鬼的符咒吗?”
对方哈哈一笑,拿起了脚边的一个足足要两个成年男人的大手才能环住的竹签桶,里头足足放了百来只竹签。
“这也得讲究对症下药不是?”道士虽是笑着,眼里却没有一分笑意,“抽上一只,也好。”
平时这种道士就是靠帮人看手相面相、算卦抽签谋生活。桌案上放竹签桶也最多十余只,这么多的竹签,月初的摇了半响,也没有出一只签。
“小道在此处足足两年,抽签的人没有上万也有上千,没有人抽出过上上签,亦没有人从签筒摇一支下下签。”
整整一百二十七只签,无好坏之说。
世间众人,本就平淡无奇,他不入红尘许多年了。
“无论签上如何,你都替我画上符,让我辟邪,能否?”
道士道:“小道谋生,童叟无欺,收你七文钱,自然不会坑你。”
月初小声提醒“是五文钱啊,大师。”
道人摇头,做了一个七的手势,“上上签,是七文。”
一只签悄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