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勒沙迫不及待地去找他早已看中的花灯,看着炫目的光芒下雕刻精致的木栏,惊奇的叹出了声,开开心心的大踏步步走了,整个房间被震得轰隆隆。
西北的塞外在重重暮色中,愈发显得雄壮高旷。一轮白月高悬,很是幽静可怖。
少年的唇在月光下暗暗的湿润着,发着淡淡的水光,眼神空洞麻木,只是盯着一处静静发呆,周围士兵示意她将链子锁在木桩上固定,她想了想还是将一端握在了手心。屏退左右后,她将手中的开关放在了地面上。
少年的眼神瞬间有些危险,但还是小心的观察着她。
月初还没有瞎,她看出了他想逃跑的心思。
这么久了还不肯放弃逃离吗?是如何坚定的决心驱使着他活着呢?
良久两人只是对视,少年转了身,思量了一下自己逃出生天的可能性,最后还是上了窗台,独自一人窝在月光下闭上了眼睛。
他想,这个高贵的古兰女人到底会如何对付他。他的身体已经如同破旧的稻草人,他的肚子里装着无尽的痛苦和仇恨,此外一无所有了,他的每一寸皮肤都烂了,烂到了骨子里,让每一次睁眼都变成一种惩罚。
他想起了长安的花灯和核桃酥,那么光彩夺人又芬香四溢。
脚步声传来,他的身子一僵,却已经失去了移动的力气。
没有锐疼,没有折磨,他的脖子冰凉凉的,手脚上的手铐似乎松了。
“我若是解了你脖颈,你就会跑,跑了出去,你就会死。”
他没有睁眼,眼眶却有点温热。
脖子上涂了滑腻腻的膏,这个味道居然有几分像是许家的药草味,他小时候坐在建宁侯身上闻过,居然在这个古兰女人身上闻到阔别多年的味道。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感觉到类似棉花一样的东西塞在了他脖子与铁链之间,他实在没有办法再假装了,睁开眼睛,正对上她黝黑的瞳孔。他记得纯种的古兰人都是蓝瞳。
有些恍惚。
月初塞好布条,又给了他几块怀中用手绢包住的甜点。
少年哪里等得及她打开,飞快的凑上去囫囵吞枣的咬了一大口,恰好咬着月初的手,她猝不及防的扔开了糕点。少年铺在地上用刚获得自由的手抓起沾着灰土的食物,哪里顾得上脏,他此刻才感受到自己的温热的呼吸,他的那些嗖物如同泔水,让人想着就反胃。他一边想着就被便呛了一下,这一下卡在了喉管里,这种窒息莫名的让他如释重负。一只手在他背后温柔的拍拍,食物按照主人的意思滑下了喉咙,一下子的舒畅的不少,一片模糊里少女的脸上居然有些不忍。
她可怜她的玩物吗?
他白的透明无气血,而对面的少女冷白色的肤色倒是和他一样。
“君廷,”她抬头瞧了他一眼,”你的名字吗?“
第九章如是
少年嘴里停下了嚼东西的动作,他只是机械的将所有食物塞入嘴中。女孩的声音穿梭在他耳边,”你叫君廷吗?“
她看见少年眼中莫名的恐惧,便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解释,”我听见有人在喊你的名字,我的耳朵和眼睛可以听见和看见别人感观不到的东西。可是,“她吞咽了一口口水,”我看不见你,你身边什么都没有。“
他平静的吞咽,”因为君廷已经死了。“
月初又问他,”那你是谁呢?“
行尸走肉罢了。
少年与她对视,这份恨意让他有种将眼前古兰女子脖子扭断的冲动,她的脖子那么细,哪怕他常年服用软筋散,毒已入骨,武功尽失。但只要他用一点点力气。
就可以杀了她。
他以为自己可以心如止水,波澜不惊。但他此刻居然动不了手。
”还疼吗?“月初将多余的药膏抹在手腕上,将鼻子凑上去闻了闻,又凑上前去给他看,”是我家里的祖传药草,伤筋动骨的伤怕是不行,你身上的皮肉伤上了药,第二天就好了。“她眼神一暗,将身后的一件灰白大袍拿了起来,拍拍上头的灰土,丝毫不嫌弃的罩在了他的身上,”我叔叔和我说的,虽然我没有用过,但他是不会骗我的。“
她说叔叔的时候,吐字含糊,眼神却温柔飘忽,嘴角带着笑意,整个人恬静的宛若一幅山水画,高雅大方又带着细水流长的娟秀,在她标准的古兰相貌上平添几分温婉秀丽。
”你放心,既然交在了我手上,我就护着你,不出几日我就要回去了,到时候捎上你,一齐去长安。“月初将他一半的袍子解开,给他轻轻涂抹脊背。
她指甲好几天没有修剪过了,上药的时候一不留意就刮擦了少年的伤口,但对方显然毫不在意,甚至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静静打量着月初。
看她细密的睫毛,冷白皮的肤色,微蹙的眉头,桃源潭水般深邃的眸子。
两人的距离靠的有些近了,但这两人都各怀鬼胎都没有反应过来。月初此刻是真的有点想小白了,几个月前她还在顺那小玩意儿的毛。那只狗没心没肺的,不知道会不会想她。
”长安?“少年漫不经心的问,”你一个古兰人去长安?“
月初收回了手,摩擦着食指与中指间的药膏,清凉无比,”谁和你说我是古兰人,“她撅起嘴,”我是汉人,我叔叔说的,我是来这边办事的,办完了我就要回家哒。“她最后一个字微微扬起,少女性情显露无疑。
少年诧异的很,眼前这个浓眉大眼,媚骨媚魂的少女,无论长相打扮都和汉人相差甚远,居然理直气壮的说自己是汉人,还敢大摇大摆地入长安。
身份可疑。
“可你是人啊,人都有名字,我叫你什么呢?”月初扭上了旋盖,将药瓶放入了少年的手中。那个漂亮的少年有些语塞,他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名字早就不重要了。
“如是。”
“什么?”月初以为自己听错了,用食指在地面上写下这两个字,她汉字也是新学不久,怕自己听错了。
我见着万里江山多番波折,料江山见我应如是。
一夜无眠。
如是被安置在月初床榻边的毛毯之上,松软温暖,白净整洁。
他觉得自己有些脏了,将袍子隔在了自己和毯子中间,他手长脚长,整个人便垂在了毯子外面。
曾经他也是那么一个爱干净的人,可惜后来的日子委身于血海,怎么也洗不干净了。他曾趴在地面上,无数个日日夜夜就这么侧躺在古兰的地牢里,老鼠和蟑螂在他的身边跑过,他的身体就这么陷在这个无间地狱里。
可是还不能死,还有大仇未报,还有该死之人。
他要拖着。
于是他等来了月初,他不知道她有多大的能耐,但她的自信让他有瞬间的恍惚,也许终有一日,大仇得报,他就可以安心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