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近日新得一宠妃,乃是高丽进贡的美人,名曰金天雅。高丽人大多小眼个高,皮肤白皙,外貌比起西洋或是古兰的先天优势自然是不能同日而语。
可这个女子应该和月初一般是混血,生的恰恰好,综合了高丽和大汉人的优良血统,个子拔高,肤白貌美,眉目含情,几句糯糯的汉话着实深得皇帝喜爱。一时独蒙盛宠,宠冠后宫,送礼之人都要踏破她的门槛。
在许晏打算瞒着月初出门的前几日,恰逢贵妃生辰,长安花灯云集,帝王同她一并上烟花台,燃放孔明灯,为千万百姓祈福。
月初到了长安,就几乎没有出过门,看见人多的地方,就觉着烟火味熏得不行。近些日子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窝在许晏的书房里看些古书,倒是清闲自在,清明透彻的活得痛快,将死之人,又凑什么人世间的热闹呢,她压根就没有出去玩闹的念头。
再者说,指不定许晏何时就回了府,她岂能错开时间不见他一面,她已经暗暗想通了,这辈子只要能跟着他,多活一日都是快乐的,不奢求那些雾里看花的事情,能看着他就足够了。
而许晏常年在外打仗,这类热闹是必须得凑上去的,他天性好动,哪里看得惯她纹丝不动的呆在家里,“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准备,给我出门,我带你去看花灯,你呆在这后院不肯离开是想和你的小白狗生死不离吗?”
长安人山人海的光景,月初不是没见过,一想到每个人都要与陌生人挤在一起,她就冒冷汗,自然装作身体不适,又咳嗽了几声,抱着小狗不起身,赖在书桌前不肯挪步“皇叔,外头风大,我怕是,我,你,啊.......”
天旋地转之际,许叔非常有眼力见的顺手递上了月初的披风,许晏匆匆将她胡乱一裹,直接将她夹在腋下走出了侯府的大门,那只呜咽着的小狗被他用另一只手夹着。
“半大孩子,借口一套套的,少跟我装蒜,今日你必须出门放放风。”
他力气大的惊人。
去年月初还以为他是一个文弱的病秧子,现在只想自戳双目。
许晏拿着一盏晶莹剔透的花灯,献宝似的在月初眼前晃着,月初是被猝不及防的抱出来的,绸缎似的黑长直发就这么不加打理,随意的垂落在她身后,一袭蓝紫色的长裙,衬得她肤色莹白如玉,一双长腿衬得她身材挺拔。五官张开了许多,更加清秀漂亮,竟然生出几分江南秀丽女子的神韵,与先前的异域风情一结合,温婉可爱中带着几分性感。
许晏老父亲般的看着自家女孩,有种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很是欣慰。
按照惯例,圣驾现在应该已经上了城楼,但由于贵妃娘娘畏冷,圣上担心她天寒难行,便未上风大的城墙观景。
“负责巡防要务的准备的可妥当?”许晏一边把玩着月初不肯要的花灯,一边严肃的询问属下的几个将士,“烟火等物没有问题吧,不会和上次一般落入民宅吧?”
庭直忙的不行,现在举国同庆,几乎脚不沾地的巡逻,擦拭着薄汗,“上次内外都有安危顾虑,火烛也的确存放不当,可这回不一样,礼乐各司为了讨好娘娘,卯足劲想出个风头,都是运了最好的烟火,这四处的锦衣卫站岗也是十步一人,我们护安军都守在城外,绝对万无一失。”
许晏拉起月初滑落了一般的披风,细心将外衫套在她身上,“贵妃娘娘蒙了盛宠,可不能出一点篓子,今天晚上可比我们平日打仗难熬多了。”
“前几日皇上还向我问了月娘的年龄,说着几位皇亲贵胄,或是高中状元郎比较合适。”“
许晏冷冷的扫了一眼远处的一人,“在朝为官,胡乱想些不该想的东西,是担心我老了,刀都提不动了?”
唯亭先前在旁一句话没说,现在突然开口说:“可惜许家没个小姐,否则正是入宫的好年纪。”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除了月初心不在焉的逗着怀中的小狗,其他三个男人,却都一时没了动静。
三人本就气质非凡,又都生的好看,许晏气宇轩昂,庭直挺拔如松,唯亭白净如玉,吸引了路边不少姑娘的目光。
“没了才好。”许晏说,“若真有个姐妹,身不由己在后宫,步步维艰,夜夜操心我自然不希望我许家人受这种苦痛。”
他扶着大理石堆砌的水桥,心中百感交集,“许家就剩下了我一个了。”
月初缓步走上前,两只手都在摸着小狗,身体靠在许晏的腰上,“说好陪我看花灯,不许再说这些不开心的话了,你前些日子还说我一直有你这么个亲人。反过来说,你们许家不是一直还有我吗?”她侧头看向这一对军士,“你们也耽搁了许久,不再去巡一遍吗?我看那两人怕是要登楼了。”
庭直和唯亭简直下巴要落在地上,他们只觉得公主沉稳温柔,偶尔会炸炸毛需要人哄,实在不太像是会撒娇的孩子。
许晏心中一片温流趟过,自是无比喜悦,本就乐观的心思如此一来更是一扫诸多担忧。
他伸手拿着花灯赶人,“走走走,我要带我侄女儿看花灯儿,你们快去巡逻不要误事。”他故意咬重了侄女儿三个字,带着长安公子爷的卷舌,很是好听。
拿了公主的鸡毛当令箭,许晏狐假虎威的很是开心,尤其是看到庭直两人满脸的羡慕。
两人并肩而行,都是生得极好之人,佳偶天成的搭配。这小姑娘年纪不大,眉目却是蹙着,她身边的男子虽是弱冠的年纪,手上还拿着粉色的花灯,面相小上不少。两人远看像是兄妹,近看有几分夫妻相。再近些看,这少女并非纯种汉人的长相,虽着一身汉服,但长相偏西番古兰人的模样,怀中抱着一只猫狗不明的宠物,主人与它都有些不伦不类。
前方有人在表演杂耍,一个高大的男子吐出一口酒水,手中火把烧的更旺了,周围人皆是大声喝彩,月初从没见过这个场景,握着许晏衣袖的手轻轻晃动。
许晏没有佩剑,看见杂技团的一把刀便玩心大起,牵着月初挤过人群,冲到最前面,又从怀中拿出几块碎银子塞在那人手中,人声鼎沸,许晏与那人耳语几句,便要过来了那把长刀。
月初看见他指了指自己这个方向,不由得耳尖发热,转移了目光。再看想许晏的时候,他手中刀刃出鞘,那意气风发少年郎远远将刀鞘扔给了月初,月初只顾着看他,双手只是在空中一抓,刀鞘便落了地,她捡起刀鞘起身时看见许晏正对她远远一笑。
刀鞘又再次滑了她的手落在了地面上,这一次她没有弯腰捡,只是隔着人山人海看他。
有些感情她不说,哪怕远远的看,都会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许晏一个翻身,手握着不知比他的剑轻上多少的杂耍刀,顺势劈下,他又向左一个鲤鱼打挺,手中的刀成了他借力在地面飞旋的着力点,他舞的飞快,如同秋日落叶纷飞,看的人眼花缭乱。再是一个屈身,两手握刀背在身后急速转动着,他习武多年,刀剑都是长在他手心里的骨肉,自是行云流水,无比容易。这些都是花拳绣腿的招式,与平日里练的招式大相径庭。周围人依旧呼声不断,不少女孩都在尖叫呐喊,失了矜持。人影绰绰之中,那人在灯火阑珊处回眸,左手握刀背在身后,对着她狭促的眨眨眼,月初耳尖的红晕爬上了她瓷白的脸颊。
这么多围观者,他却是舞给她一个人看的。
那杂耍的主人家在一旁吐火助景,一时这不起眼的东南角聚集了几百人的围观,月初发现人群都在朝此处涌动,匆忙间捡起地上的刀鞘,后边的人已经扑了上来,她还抱着一只狗,差点翻倒,待她站稳,许晏已不知去向。
“皇叔”,月初拿着刀鞘,像是拿着一块可以找到许晏的磁石,四处乱指,混乱的人群推着她失了方向,月初只感觉心中怅然若失,先前的喜悦化作冰冷的春水,一路远去。“云起。”她喊了一声。
“没大没小的喊谁呢?”许晏从背后提溜起她,连着那只一晚上呜咽了几次抗议的狗一齐抗在了肩上,“我带你上城,我知道一处那可是整个长安城观赏烟火最好的角度。”
那一晚,月初看了她人生中第一场如此绚烂美丽的烟花。她的皇叔,举世无双的大英雄给她舞剑,带她看烟火,送她花灯和一只像猫的狗。
绝不是为了大将军才眷恋这世间纷扰,她只是欢喜这日的夜晚和那漫天灿烂的烟花,她还握着那人曾握着的刀鞘。我大将军,为了这天下人的繁华而挥洒血水,为何他潇洒的身影却如此萧瑟落寞。
这江山如此多娇,山川河流无比秀美,月初肯爱这大汉江山,不过因为他如此爱这片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