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子夜,昏天暗月。
练功房内,张燕山坐在巨鼎之内,浸在药汤之中,心神平静得有如止水,然后巨鼎点起柴火,巨鼎内的药汤开始沸腾起来,不消一刻,整个练功房都充斥着汤药的气味,张燕山默默运起千军战道心法,与刘氏师徒的掌心相抵,导气运功,誓要将功力提升到聚气护体的境界。
热力贲张了张燕山的血脉,药汤催动着他的气劲,刘氏师徒掌抵张燕山,感受着他的真气脉动,然后聚气掌上,发劲引导张燕山体内的真气游走。
两人与张燕山一气相连,然后带着张燕山掌上的千军战阵真气流入体内奇经八脉,再游走全身,最终回到掌上,循环来回,真气引导得越发畅顺,气劲循环得越是迅速,张燕山的修为就更上一层。张燕山把千军战道真气汇聚于身上几个大穴之上,真气激荡得穴道前的汤药啪啪作响,聚气护体境界已渐雏形。
刘氏师徒见张燕山渐入佳境,手里更是催劲,想要引发张燕山潜藏在经脉内的一切真力,却在两人毫不察觉之间,触发了张燕山十二正经里的易经真气。
两人丝毫察觉不到张燕山体内的易经真气,只道已经为张燕山成功导气,便汇聚几个大穴上的真气在气海穴上,作为张燕山首个聚气穴道。易经气劲随着两人导气,引入气海穴,并强力催逼其真气固守气海穴,然而两人却不知已经启动了的易经真气将要汹涌而至。
就在两人催逼张燕山真气固守于气海穴的时候,易经真力汹涌澎湃而来,雄厚精纯不下两人,两人的真气立即被阻挡。两人从未想到张燕山体内潜藏着一道如此强大的气劲,此刻感到输入张燕山穴道的真气突然被易经真气挡住,就以为张燕山修为不足,未能如意导气,因而导致穴道突然封闭。
两人想到这里,不禁心中一凛,要知道穴道突然闭塞,大有可能引致真气逆走,最终走火入魔,后果轻则废,重则死。两人知道事态严重,随即全力输出真气,想要打通张燕山闭塞了的穴道,但这次的输劲却反而变成了与其易经真气对抗。两人输进来的真力越是强大,张燕山的易经越是激烈地抵抗,最后几道真气在气海穴里互相交战。
千军战道真气与易经气劲在张燕山气海**激战,两道真气在张燕山经脉内不受控制的激荡,张燕山只觉一阵剧痛从气海穴爆发,继而传到全身经脉,最后在身体各个穴道爆发。张燕山不禁”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鲜血落在药汤之上,汤药染得一片泛红。何相思一见心惊,便要把张燕山拉出巨鼎之外。张燕山知道一旦被何相思拉走,便要前功尽废,于是高呼道:”姨姨,我还要继续!”
话音刚落,张燕山又再吐出一口鲜血來,夜无空也听得出张燕山体内真气激荡,情况危急!
与此同时,刘尚信和刘达仁心里亦暗暗叫苦,两人知道张燕山气海**翻腾的真气还未化解,生怕自己一放手,张燕山一身的真气就会在体内乱走,四处冲击之下就有全身经脉瘫痪之危,两人只能冒着危险坚持下去,死命不肯放手!
刘氏师徒强行输入真气于张燕山体内,然而张燕山的易经真气汹涌澎湃,实力不下于刘氏师徒,刘氏师徒与张燕山真气正面冲突,竟然被张燕山反震得身受内伤,口角不断渗血。
何相思看到三人的情况,知道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便高声呼喊道:”燕山,姨姨要拉你上来!“
张燕山几近崩溃,但听到何相思这番话,还是竭力高声道:”姨姨,不要拉我,我还要继续!我还要继续!”…
※※※
第四日,不知何时。
漆黑之中,张燕山一夜无梦。
张燕山悠悠醒来,但此刻他连递起手的力气也没有,何相思却早已坐在张燕山身边,见张燕山转醒过来,心里一宽,欣喜道:”燕山,你终于醒来了,现在已经没有事了,你可以安心休养…”
张燕山听到何相思说出一句”安心休养”,立刻心头一震,正想爬起身来,却连坐起来的气力也没有,何相思本想扶起张燕山,但他却坚持要靠自己坐下,何相思心知张燕山性子不屈,只有让他自行就坐。张燕山就此花了一刻钟时间,才可以坐在床上。
张燕山大口大口地喘气,良久才可以开腔道:”我怎会睡在这里,这里不是衙门,而是我的房间…我到底睡了多久…”
何相思道:”你睡了大半天了,昨晚…我带了你回来。”
张燕山惊道:”你带了我回来?我记得昨晚我还在衙门之中,师父和师兄还在帮我导气…”
何相思道:”昨天我拉了你出来,然后带了你回家休息。”
张燕山怒道:”岂可如此!?这…我不就要前功尽废了嗎?…师父呢?师兄呢?夜姑姑呢?不行!现在…现在尚有三天就要比武,我不能待在这里!”
何相思冷冷道:”三天之后,你不能比武。”
张燕山大惊道:”你说什么?”
何相思坚定地道:”我说三天之后,你不能比武。”
张燕山心有不甘,暗里运气一大周天,体力渐次恢复,更发现自己虽然疲累,但真气却运行无阻,显然自己根本没有受伤,于是狠狠问道:”我为什么不能比武?”
何相思道:”比武太危险了,我不会让你参加!”
张燕山的体力已经逐渐恢复,此刻听到何相思突然不容许自己比武,张燕山气得立刻站了起来。
张燕山对何相思道:”练功是我的事!你为什么要拉我出来?比武也是我的事!你为什么要阻止我比武?”
何相思坚持道:”为了你的安全。我只有拉你离开巨鼎之外。”
张燕山冷冷回应道:”我很安全!”
何相思再坚持道:”为了不再让你受伤,我不容许你参加比武。”
张燕山怒了,便向何相思喝道:”我做很多事都会受伤,就算不比武也可以受伤!比武是我的事,轮不到你说容许不容许!”
何相思听张燕山说”轮不到你说容许不容许!”,也开始光火道:”我是你姨姨!我就有权不容许你比武!”
张燕山这时失控了,高呼道:”姨姨又怎样?你又不是我爹娘,你凭什么阻止我比武!”
房间静了!
何相思呆了,她做梦也想不到张燕山会说出这种话来。张燕山也呆了,他也没料到自己竟然会對何相思说出这种话来。
何相思望向张燕山,双眼泛着泪光,喘着气道:”是啊,我不是你爹娘…所以我管不了你…”
张燕山心里后悔,却不知如何作罢。只得顾左右而言他的道:”姑姑呢?师父和师兄呢?他们是不是在衙门?”
何相思没有回答张燕山,只是勉强的点了点头,张燕山心里愧疚,也不敢面对何相思,却想到夜无空与何相思是金兰姐妹,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里,然后告诉夜无空這裡發生的一切,于是便对何相思道:”我要回衙门看看我师父和师兄!”然后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房间静了!
“嘎!”
然后”嘎!”的一响呼吸声打破了房间的寂静,这时房间只剩下何相思一人,大口大口的喘气。
何相思心知自己旧病复发,只得手脚颤抖着的去找张燕山为自己配好的丹药。只是何相思却突然感到呼吸困难,就算用尽力气也走不了几步,然后一个踉跄,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
张燕山跑到衙门之前,正巧碰遇到刚刚步出衙门的夜无空。
夜无空一面疲累,但也认得张燕山的脚步声,便问张燕山道:”燕山,你这么快就复原了?”
张燕山惊道:”这么快复原?什么复原了?”
夜无空听声辨距,向前走上几步,握住张燕山的手拉近自己,然后悄悄道:”你忘记了昨天的事吗?这件事可不能让城东的人知道,否则城东大乱!”
张燕山大惊,然後轻声问道:”夜姑姑,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夜无空道:”昨天晚上,你师父和师兄为你导气,可是到了最后关头,竟然被你震伤了,我和你姨姨立刻把你拉出巨鼎之外。现在你师父和师兄极需休息,你还是别打扰他们,也不要让城东的人知道,否则城东大乱…对了!燕山,我反复思量,就算你师父与师兄对你毫无防备,你的修为也不足以震伤他们,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回事?”
张燕山愣住了,不敢置信地问道:”昨天…之所以停止请君入瓮…是因为师父及师兄被我震伤了?”
夜无空道:”不错!怎么你现在这么快就复原了?你姨姨呢?”
张燕山听到连夜无空也关心起何相思的情況,更加不知所措,夜无空接着道:”妹妹昨晚很紧张你,还彻夜不眠的照顾着你。她现在是不是睡了,所以你才跑来看你的师父和师兄?”
张燕山听得愧疚无比,浑身不能自控地颤抖道:”姨姨…还在家中,我来看师父和师兄…”
夜无空道:”你师父和师兄现时正在休息,你现在到衙门内等一会才找他们吧,我也要回去照顾妹妹了。”
夜无空虽然听出张燕山有点不妥,却只道他经过大变之后,一时忙乱才会如此,夜无空也没有放在心里。经过一夜的折腾之后,夜无空也想回家休息,于是与张燕山道别之后,便径自步回家中。张燕山脑海一片空白,只得呆呆的看着她离去。张燕山想到夜无空将会回家照顾何相思,又想起自己刚才说出的狠话,一时之间,也不敢跟着夜无空回家面对何相思;与此同时,又想起刘尚信及刘达仁因为自己而受伤,但现在又不是时间去打扰他们,只得呆呆的站在街上。
张燕山不敢见姨姨和姑姑,也不能见师父和师兄。一时之间,只觉天大地大,却不知何去何从,也不知从何说起,思绪漫无边际的飘零,然後就漫无目的地溜达在城东街头。
※※※
夜无空回到家中,如常地叫了一声:”妹妹,我回来了。”
屋内却寂静无声,何相思没有任何回应。
夜无空连呼几声,何相思仍然没有回应。
夜无空心里一慌,立即凝神聆听,就察觉到一道气若柔丝的呼吸声从张燕山的房间传来。
夜无空随即循着呼吸声走入张燕山的房间,发现何相思已经失去了知觉,冷冰冰的倒在地上。夜无空手上搭上何相思的肩膀,急问道:”妹妹,你怎样了,你应一应我!”
何相思依然没有回应。
夜无空更加焦急,一连串念头不期然在夜无空的脑海中浮现。
夜无空,你的夜空札记呢?
夜无空,你的鹊华经呢?
夜无空,你十年没有行医,真的是只为坚守承诺?还是因为瞎了之后,没有信心再去行医?还是因为要惩罚自己,而不再行医?
十年以来,夜无空就暗里问过自己无数次,但每次她都不敢面对这一连串的问题。就算她明知何相思患病,她也只是叫张燕山配药给何相思,而不去亲自照顾她。
此刻夜无空很清楚,当下只剩下两个选择:眼白白看着何相思死在自己面前,或是亲自医治何相思。
最后,夜无空伸出了手指,搭在何相思的脉门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