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面前之人甩手间便破了他两张道符,封霍残存的理智立刻崩散干净,“啊啊呜呜“地又抽出一张道符,却不向着王右文,而是面对西侧的墙壁用力一扔,紧接着捏了一个法诀在胸前。
一股燥热难凭的法力骤然爆发出来,只听甄姑娘与书伯异口同声道了一句“当心“,卧房的侧壁便被封霍不知什么根底的道符炸出一个窟窿,郁郁荡荡的热风席卷开来,反将封霍推倒在地上。但这位养尊处优的封家嫡子像坏了脑子似的,张牙舞爪地扒着卧房的残垣断壁,只顾着向隔院里爬去。
书伯在右文心间低语道:“右文姑娘……”
王右文摇摇头:“不必,我自己来。”
走出偏厅,隔院里的煞气立即浓郁起来,王右文烽火似的目光穿透小院里弥漫着的黑雾,在西墙沿边的草丛里发现了匍匐着去往院外的封霍。
两道剑气从天而落,刺穿了封霍左右两臂的袖摆。封霍顿时失了平衡,鼻涕眼泪交相横飞,整一张脸向身前的泥土里栽去。
王右文急步走过去,一把揪住封霍的衣领,没想到用力过猛,直接撕下来一寸锦绣华织的布料,而封霍则又“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上。王右文反手抓着封霍的头发将他薅起来,怒目威声道:
“王齐贞为何会变成物怪!?”
封霍呜咽着摇头不停,嘴里嘟囔道:“不知道、不知道……”
王右文本想逼问他直到他就范,然而一句话问完,回想起卧房里散了一地的衣物,便也提不起力气了。
就在此时,隔院外传来三两声错落不齐的呼喊声——“霍儿!”、“霍儿!”、“少爷!”;又听一个蛮武雄厚的声音叫道:“大哥,你稍退一步,让我来把这瘴气弄走”。片刻过去了,又听这人说道:“大哥,瘴气弄不走!你们在外面等着,我进去里面瞧瞧!”
跨院外来了十多个人,五花八门的衣裳与各式各样的家伙抄在手上,显然是匆忙间凑起来的行队,更有一两个穿着麻布睡衣的下人,显是值完夜班才躺下没多久便被城里隆隆的喧嚣吵醒起来。
这些人被一位轻装布衣的彪形武夫领在后头,团团围捧起一男一女两位年近半百、华服贯身的夫妇。看二人的眉眼,倒与封霍有几分相似。
众人站在离隔院九尺远的内宅花园里,看着从院门脚下渗出来的像溪水一般活泛的黑雾,脸面上都挂满十二分的惧意。
只听“啪”的一声,被围护在中间的妇人抡起碗一样宽的胳膊,一巴掌将身后泛着泪花的丫鬟打倒在地上,嗓子里卡着哭腔道:“不是说少爷在东兴城的书院吗?怎么又跑来和他三叔鬼混?你要是有一丁点瞒着我,我把你卖去做粉头都算是好的!”
趴在地上的丫鬟顶着两颊血红的手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奴婢真的不知道……少、少爷和我说的是去东兴城里修习了,还带了勋哥儿和炳哥儿两个人一起……”
妇人颤抖着手再次举到半空,正想呼扇下来时,被身旁的男人紧紧拉住小臂:“行了!二弟都要进去了,你还揪着一个下人犟什么劲!”
经他这么一说,妇人才喘着粗气回过神来,望着隔院里浓阴如幕的煞气,抽泣道:“真是变了天了,一觉起来就跟阎罗地府似的……”
话没说完,脚下的石板路地动山摇般震荡个不停,永新城上空,一声人不人鬼不鬼的怒吼夺空而至。这声音狰狞得像被钳住喉头一般,夹杂着山岳崩塌与海啸遮天的气势,落在众人耳朵里那一瞬,世间其他声音就再也听不到了。
内宅的十几人中,登时有三两个体弱不支的人晕倒过去,中年妇人一口热腾腾的血浆喷吐出来,也翻着白眼摔向地面。
领头在前、壮士打扮的武夫眼疾手快,大臂一伸揽住妇人的双肩,向身边捂着头蹲倒在地上的中年男子道:“大哥,你还是带着嫂子先走吧。这城里如今是糟了天谴了,我从南边庄园过来的时候,就瞧见像隔院里这种黑气荡地满街都是,有些人离近了不到一会,就两眼一翻不知死活了……”
中年男人的双耳仍被震得嗡嗡作响,只好咬着牙根苦涩道:“二弟……”
武夫把妇人交到中年男人怀中,握紧拳头道:“大哥,你不用担心我!羚门的仙长们恐是被什么耽搁了,一会儿就能来人咧。你带嫂子和大朗、二郎先出城避一避,我进去隔院里把三弟和霍儿救出来,咱们一家人再团聚。”
中年男子紧紧捞住壮士的手腕,颤着声音道:“二弟……万一……万一里面不行了,你也尽量把霍儿带出来……还有三弟……”
武夫毅然决然道:“大哥你放心吧。”
中年男子怔了怔,又说道:“弟妹和孩子我都会带出城去,你也快回来。”
武夫抿着嘴点了点头,不再多说,转身对仍能活动筋骨的下人们一番嘱咐,目送众人互相搀扶着往外院的垂花门走去,而后目色一凛,面朝着隔院振作起精神。
这武夫名唤作封连盛,在封氏四兄弟中排行老二,十五六岁时曾被长辈安排去了州境以南的岁仓书院与羚门结缘。
虽然他后来没有被收入羚门的世外洞天,但封连盛在书院期间体会到了难以尽言的道法之妙,反倒在回家前的那一刻开了悟,只丢下一句要出去闯荡的话,便从蓟州消失不见了。再回家时,封连盛已修成了一门外练功法,手可举千斤之重、目可眺百里之远。还听说他在东洲往南的一处小国里谋了个“护国上将”的头衔,后来因为与国主的女儿有了私情,两人一齐私奔回了蓟州。
封连盛今日一早刚出到城外,南下蓟州往一处名叫斤沟湖的河塘采珍珠去了。他十七岁证入存气于体的那一天,曾与同窗的学伴壮着胆子潜到斤沟湖最深处,发现一个大如牦牛的褶纹冠蚌,被他们戏称为蚌王。他与同伴约定妥当,说这蚌王长得这么大,里面的珍珠一定是稀世珍宝,现在却不消杀它,只等以后谁有了心仪的姑娘,再来湖底取出蚌壳里的珍珠,作为表白心意的礼物。
未料想,他这位伙伴后来被羚门收进了世外洞天,而他则远走高飞,远在三十六州之外遇见了自己的妻子。
封连盛本想去湖底把珍珠取上来,给三日后大朗、二郎——也就是封家长房的两个痴呆儿子——的同胞妻媳妇做礼物,权当是个补偿。毕竟对于姑娘家子而言,这门亲事恐怕是奉了父母之命才促成的、或是要委屈自己一生的大事。
哪知道封连盛出了城门有一个时辰上下,刚爬到一处山林的前坡,忽听一声巨响在城中炸开,又见崩碎的石屑像牛毛细雨般从天上四散而落。
封连盛蹬腿飞跃到山坡更高处,远眺永新城内,竟瞧见一束阴秽难释的黑色瘴雾在他封家大宅的隔院里拔地而起、直插云天。不待细想,他立即折返回到了永新城。
此时此刻,封连盛与隔院里的煞气相对而立,心想三弟的院子里怎会生出这么多的怨愤之情?虽然封家这位老三可谓是纨绔子弟的典范,平日里没少拿着封氏的头衔招摇过市,也做过强抢民女、坑蒙拐骗的勾当,但为防他在两个侄子的婚礼前再给家里添麻烦,一周前就被大哥禁足在隔院里不许出去……
正在封连盛准备进去院子里瞧个究竟的时候,一例人影突然从黑雾笼罩里走了出来。封连盛见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正要出声唤他“霍儿”,仔细一看,这人却穿着粗布麻衣,头发寸寸短短的,身上更没有封霍那般存念于法的显兆,于是大声警戒道:“小子,你是谁?在我们封家隔院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