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怪由煞气化生,而煞气又最容易在毫无修为的凡人之间相互传染。”
潘长霖寒针似的目光一寸寸地扫过永新城的大小街巷,指着南、北、西方向的三团黑雾道:“已有三个人被侵染了灵台,自己也化煞为物怪了。”说罢又指着城里另外几处地脚说道:“还有四五个人快要结出晶卵了,我先去把这些地方一一镇压过去。烦请王道友为我善渊盟安置好那位后生,再回去封家的隔院里守着……”
说着,潘长霖拿出一张白纱纸做底、明光灿灿的道符,上面用金粉墨勾勒出一个“伸”字。潘长霖将道符塞进王右文手中,余光望向封家宅邸道:“王齐贞的物怪是城内最大的煞源,寻常手法派不上用场。这一张道符名叫阳极合伸符,我再传你一面阵图,你设法把阵图画在王齐贞身下,在坎子的位置把这张符箓贴好,守住院门,谁也别让进,等我回来怯除物怪。”
稍一停顿,潘长霖伸出手道:“把我的符剑还给我吧。”
虽然潘王二人都不理解为何永新城内没有羚门的修士提前一步赶来阻止事态恶化,但事已至此,一刻也容不得耽误。王右文左手虚画一个圆弧,书伯便体会到她的意思,将之前打斗时从潘长霖处收走的一十六枚符器重新召唤出来。
潘长霖随手一抓,将符剑收回袖筒,二话不说就朝着城北的一团黑雾飞去,临走前一道橙光从他衣摆中甩出,“唰”地钻进了王右文眉宇之间,便有名叫“一元反生阵”的一面阵图浮现在右文脑海里。
王右文也提起一口劲,脚踩山河云笈正元图飞向封家的隔院。
善渊盟的年轻修士侧躺在地上,额前有三缕长发从后端的鬓梢里斜挂出来,双眼紧绷着血丝,放大的瞳孔已满是死气,两道横眉冰硬地劈在脸上,嘴角处渗着一抹干枯的血迹。
王右文缓缓拂过修士的眼帘,轻轻唤了一声“书伯”,身旁的山河图便如铺盖一般卷起修士的身躯,原地转了两个旋,而后消失在隔院里。
王右文这才转过头去——悬浮在面前的黑雾并没比她的身量大出多少,源源不断的煞气从其中喷涌而出,像瀑布一般垂坠在地上。
飞速流转的少阴真气护持住王右文全身的气穴窍口,阴纯的气感抵挡住煞气的入侵。
黑雾当中,王齐贞双臂拥着膝盖,长发盖过后腰,头深深地埋在肩下。
王右文的目光中只稍稍泛起一阵恍惚,便立即被她按捺下去,心底里却比她自己预料的还要镇定。
突然一声水落磐石般的细响,山河图复又显现在王右文身边:
“右文姑娘,把人安置在城西的一座河桥旁了。”
王右文微一点头,便欲按照潘长霖吩咐的步骤开始画阵图、贴符箓,未料甄姑娘开口道:
“文姐姐,屋子里有人。”
甄姑娘的话夹带着真实无误的见知,右文听完,脑海中便浮现出一个萎缩在隔院偏房极深处、像暴雨狂风中的芦苇一样哆嗦个不停的人物轮廓。
“嗯?”书伯随即说道:“……这人带着销声匿迹的法器,怪不得我感知不到他……”
销声匿迹的法器?也就是说,这人在王齐贞化煞为物怪时恰好在场,而后迫于险情将自己遮蔽起来,一直躲到现在?
王右文迈进东向的偏厅,打碎了的窑瓶与炸裂开来的桌椅板凳铺满了地面,凝干了的血迹混合着尸臭味弥漫在厅房的边边角角。
踏过碎渣子的脚步声就像生锈了的砍刀落在骸骨之上,“啪啪啪啪”,王右文向右推开房门,眼光扫过并不宽敞的房间,瞧见门旁一双崩了线的牡丹彩绣镶花鞋、地上撕扯成两半的红鸳锦纹的褙子、床头处被硬生生掰断了的珠钗、沾着血迹的罗袜只剩一只,露出半截在床底下……
王齐贞是在这里化煞的。
一片狼藉之中,王右文愣在原地,一种陈厚而僵硬的白色冻在她脸上,体内的真气随着她此刻躁郁的心境忽然放缓了行速。
王右文生咽一口唾沫,大步跨过散落了一地的物件,依照甄姑娘的指示走向房内靠南的一座八尺高的雕花柜,“哗啦”一声拉开了柜门。
只见这人双眼爬满了狰狞的血丝,神情像化不开的云一般透着惨淡与绝望,散乱的蓄发打着结荡在左右双肩,正衣冠不整地怀抱着一枚玉佩,畏畏缩缩地蜷曲着身子蹲在衣柜角落。
玉佩闪着微光,甄姑娘看了一眼便道:“这就是他的护身法器了,名叫作“醒灵石”,可以隐去自身的灵机印记,他手上拿着的只是一件半成品,但却足够瞒过物怪了。”
王右文却无心关照更多。她双眼紧紧锁死在衣柜里的这个人,略带着一丝荒诞出声唤道:“封霍……”
衣柜里六神无主、狼狈不堪的人正是封家嫡系寄予厚望的儿子、岁仓书院天字班学员封霍。
封霍显是被吓得神志不清了,死鱼般的眼睛瞪着王右文却视若无睹,直到听见一声“封霍”,就像隐瞒了千万年的诡计临得逞前一刻被突兀地揭发一般,口齿不清地嚎啕着叫嚷了起来。
大半年未见,封霍已证入了存念于法的境界,虽不能使唤出什么法术,却可以勉强引动法器与道符的一小部分威能。
此时此刻,惊恐满面的封霍只剩下本能的反应,他猛地撞出衣柜,一头栽倒在地,蹭着尘土、木屑与血印的痕迹站起身来,立正身子后却又刚好与王右文面对着面、眼对着眼。封霍嗷嗷大叫了一声便向后跌倒,“嘭”地抵在床头板的边角处,断成两截的珠钗从床头滑落到地上,叮铃一阵作响,封霍看在眼里,瞳孔中的悔恨越发地翻涌起来。
王右文一针一线的目光不放过封霍神情中的每一个变化,当即喝斥道:
“封霍,王齐贞为何会化煞!”
只见封霍上下嘴皮子止不住地颤抖,嘟囔着说了些含糊不清的话,忽然就呲牙咧嘴地双臂一挥,手中的玉佩“嗖”地脱落出去,再反手一抓,竟不知从哪里掏出两张道符,一甩胳臂就向王右文扔去。
封霍正处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急匆匆丢向右文的符箓实际上并没被他催动出法力,但他又哪里分的清楚?王右文镇定自若,轻移脚步退至门外,食指与中指并齐在身前一劈,两道不动声色的剑气划过当空,轻而易举地将两张符箓碾碎成一片片灰烬。
王右文在万象山中修练法诀至今,对少阴真气的把控日渐娴熟之际,同时明悟了一门名唤作济度合和剑的道法。她最开始在万象山的书架上胡乱扒拉出两本只画着图绘、没有多少文字笔墨的道门典籍,一本是《六壬拳法》,另一本便是《济度合和剑》了。当时的王右文在炼气一道毫无见知,只因为《济度合和剑》写的是“剑法“,却画的是周身气脉与十指之间如何互相勾连,就被她搁置在一旁。直到万象山中的修行使她终于能把体内的少阴真气一分为二、二分为三的时候,她才重新将《济度合和剑》翻出来,依照上面所记载的图谱修练了一番,果真从指尖处射出来几道凛然剑气。
王右文与潘长霖初次交手时,因为境界差距实在太大,她硬是一个招式也使不出来。如今见封霍突然向自己发狠,她却丝毫没在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