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前,封家众人的交谈声从内宅传入隔院之际,书伯便向右文通报了情况。而后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传来,甄姑娘说那是“潘坛主与物怪交上手了”。王右文这才不再执念于封霍到底目睹了什么,转而记起潘长霖的吩咐——不能让人进到隔院里去。
王右文将神志不清的封霍扔在一旁,踩着煞气走出隔院,见是一个魁梧挺拔的大汉立在内宅,雄武赳赳的身姿衬在浅灰色的单服之下,懂门道的人一看便知他不是普通的武夫。
王右文晓得他是来找封霍的,也不管他质问自己是谁,只冷冷说道:“隔院里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大多死光了……你走吧。”
封连盛闻言皱了皱眉头,语气上却并不落下乘:“小子!按说这是我封家的产地,谁不让谁进,可不是你说了算的。”双拳一紧,又说道:“人命关天,隔院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谁活着,总得把话说清楚罢。”
王右文打心底里不想和封家人说话,抛下一句“里面人都死光了”便要转身往回走。一步还没踏出,身后遽然涨起一股敌意。
封连盛原本也是个急性子,他见王右文前言不搭后语,更不消说这里是他封家的内宅,此人又恰好在当下的节骨眼上仿若无事般说些“人都死光了”的话,封连盛怎能不向他发难?
只见封连盛倾着身子朝右文飞速袭来,仍有二尺远时便挥出一发寸拳,瞄准右文的后腰直击而来,拳风在空中劈里啪啦带出一阵火光。
王右文气随心动,左手五指带出五道剑气。这五道剑气随她屈臂一回摆,将封连盛掣电般的拳劲扫荡开来。而后右文更不松懈,连出三指,竟正面迎上快步冲来的封连盛,逼得他又节节倒退。
王右文心里憋着一股气,现下只想发泄出来,于是乘胜追击闪到封连盛左侧下怀,食指带着剑光虚点过去,封连盛稳住下盘,心想你以指运气、以气化剑,本来隔着距离占尽了优势,却非要与我近身缠斗,到底有多看不起人?右脚往前大跨一步,躲开右文的剑势,右拳抡起一道劲风砸落下来。
便在此时,右文眼里闪过一丝震怒,侧首与封连盛四目相对。后者心里咯噔一下,不知她满心的怒气从何而来,再下一刻,惊见她收指、握拳、扎马、出拳,竟然后发先至,一拳将封连盛击飞至内宅的院墙上。
封连盛对敌经验十足,下意识地想调动真气护身,却惊觉内腑里有滚滚寒流往脖颈上窜,“哗啦”一声,竟吐出一口死血,心里旋即生出一阵惧意:这是什么拳法?怎么透着如此阴冷的力道!
王右文翻手之间从济度合和剑转换至六壬拳法,盛怒之下没刹住力道,见封连盛竟还能支撑着从原地站起来,心里思忖道:我在万象山中修练少阴真气至今,虽已能聚气于点,发挥出六壬拳法与济度合和剑的一小部分威能,但终究没和人真正较量过,也不知用多少力算多、用多少力算少?
封连盛好不容易立起身子,估量了一下眼前人的实力,知道哪怕尽全力相搏或也不是此人对手,正思索着对策,余光却瞥见一个仓皇落魄的身影从隔院里连滚带爬地撞了出来,大声惊呼道:“霍儿!”
王右文见封霍果真如疯货一般逃窜出来,心想这人可不能随便放走,不提他究竟看见了什么,总得等潘长霖瞧过他一眼,确保他灵台没有被物怪侵染过的痕迹才好决定怎么处置。
可下一幕发生的事,却让王右文与封连盛目瞪口呆、滞立在原地:
只见封霍带着他由内而外决了堤的惊惧与恐慌,艰难地爬出煞气的包围,呲牙咧嘴地站起身子,右手指着隔院里,整副模样就像看见了阴曹地府里判官勾兑他自己的名字般——王右文猜到,封霍这是后知后觉地发现了王齐贞化煞而成的物怪——而后左手往胯后一抽,从荷包里颤颤巍巍地取出两张道符。
以封霍如今的状态,哪里还能把控住体内的灵气?
一阵红光闪烁,封霍手里的道符不出意料地走岔了气,道符燃烧的炽焰瞬间让周围空气沸腾起来,振聋发聩的爆炸声如千岩万壑的山脉从头顶压倒一般闯进王右文的双耳,封霍顿时被淹没在一片火海当中。
“文姐姐!隔院的物怪!”
“霍儿!”封连盛听不见甄姑娘的声音,一心惦记着火海里的封霍。
“你别过去!”
王右文正要上前阻拦,却听隔院里“嘭”地一声闷响——就像厚土之下的尸骨突然间伸手抓破了地表,紧接着便有阴暗无间的煞气从隔院的跨门、墙沿和墙头奔腾而至,像是深藏在地底的温汤滚滚浪浪地喷泄出来一样。封连盛也好、裹挟着封霍的火海也罢,一切事物无论死活,在这股煞气面前仿佛粟米落入了洪海,眨眼间便被吞噬进去。
这个封霍,灵气走岔了经脉引爆了两张符箓,殃及自己不说,竟也损坏了隔院里压制物怪的禁阵!
王右文眼瞧着封连盛的身影在煞气喧腾中消失不见,暗叫一声“不好”,反手一托,掌间便浮现出青阳澄罗水。迎面而来的煞气趋近到右文身前,被这突然现身的青光摄住阵势,像激流勇进的溪水撞在磐石之上,被硬生生分岔出一道缺口,王右文泰然安处在这缺口当中,周身一尺之内没有敢逼近的煞气。
书伯的声音在右文耳畔关照道:“右文姑娘,善渊盟那人设下的禁制被方才两张道符冲破了,此地不宜久留。”
王右文身侧笼罩着青阳澄罗水的微光,每向前迈出一步,四面八方的煞气便也避着她后退一步:“甄姑娘,封霍与刚才那个壮汉是否都还活着?”
片刻沉默后,甄姑娘说道:“二人的灵机印记十分微弱……被这么浓烈的煞气包围住,凭他们的修为,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书伯,隔院的煞气蔓延到哪里了?能否先带他二人去到别的地方?”
“整个封家的宅院都被煞气填满了……咱们需走得再近一些,方便我施法。”
王右文不敢松懈,凭借青阳澄罗水照见的一尺景光,挪着步子靠近封连盛的所在之地。
原本晦暗而寂寥的内宅,随着右文渐渐往更深处走,隐约传出“吭哧吭哧”啮咬的声响。打从刚刚封霍误用两张道符在内宅与隔院里掀起一片火海,右文便一直思考着一件事:
若封印物怪的禁锢被毁,以致阴如槐幄的煞气横行四野,那王齐贞化煞而成的物怪会因之如何?是会藏身在这一片煞海当中?还是……
看着眼前的景象,王右文便知道答案了——
只见封连盛扎着马步,双拳紧绷着架在胸前,浓眉剔竖、星眼圆睁,一身横练的筋骨透在单薄的武服之下,然而神庭间的灵光却已然暗淡了。
闪着暗光的血河顺着封连盛的脖子淙淙流淌下来,一个黑蒙蒙的人形事物正攀附在他双肩之上,撕咬开封连盛后颈部位的骨肉,一起一伏吸允着他的精血。
王右文背脊立马凉了一片,更不管那一坨人形黑雾之下是否是王齐贞的肉身——值此惊悚一刻,她明白眼前最要紧的事就是将物怪阻隔在封家的宅子里,一切心慈手软都必须让道!
“书伯!”
王右文一声惊喝,衣衬里的山河图顶风而去,横空展开图卷,劈天盖地般罩向封连盛所在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