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哥常备着不知用什么花叶烧就的香茶,当下端出两杯递给书伯与右文,问道:“什么事呀,这么火急火燎的?”
右文不知是否能向面前之人透露自己的修行,正犹豫时,书伯宽慰道:“右文姑娘,别看同门之间的修行似乎遵循着相类似的指引,但各人的道途终究是自己的,若你有什么不方便与我们讲的事情,只需说说我们该怎么帮忙就好。”
童哥附和道:“正是。右文姑娘不必客气。”
右文宽心道:“那……童哥你这里有没有能解乏的丹丸呢?之前虽给过一瓶三才正纲丸,但也说过七日内只能服用两粒,总觉得不太够用。”
童哥招呼右文稍坐,片刻后去而复返,手中多出一小盒膏状事物,交予右文道:“这一盒药膏叫做正阳合气油,体虚力竭之时涂抹在神庭穴上便好。虽比不上三才正纲丸,但也是颇有效用的了。只是……”
右文问道:“只是什么?”
童哥:“若你经常觉得力不从心,其根本可能要归咎于体内各处气穴是否通顺,这又与你所修行的功法分不开联系。此间种种你可以向你的师兄们请教。”
虽然童哥说的含蓄,但话里话外多少指向右文的修行。
右文并未多言,当即谢过童哥与书伯,另取了一个月分量的辟谷丸后便向草园的住处走去。到夜间,本想拿上几本书去找甄姑娘,无奈被连绵的困意占据了身心,索性早早睡了。
次日起来,右文只想着快些将大师兄传授的口诀参悟透彻,于是主动找上书伯的住处,二人比往常早了许多赶至天芒书院。
与书伯匆匆作别后,右文麻利地钻进洞府开始修习,也未留意三羊石窟外究竟长没长出颜色不一的花苞。
日复一日,节令的转换对石窟内的景况毫无影响。右文越发熟练于闭息运功,且每次打坐的时长也随之增长不少。童哥算准了辟谷丸消耗的速率,托书伯在初冬之际拿了下一个月的用量,在书院正门截住了正要往大忘川去的右文。
右文本意回山休息一会子,没想书伯竟携着丹丸送来书院里,于是连正门外的光景也没瞧着便又往洞府里打坐去了。
一切如之前那般,三羊石窟的第十三间洞府内,只有一盏莲花灯陪右文度日。
如此过了不知多久,右文从定中回过神来,似醒非醒伸手摸向身侧的丹药匣子,未料想其中空无一物:
辟谷丸什么时候耗尽的?
抖擞一番心神,右文身披一件单衣从石窟内冒出头来。环视一圈,发现身周草坪上竟多添了四五丛盛开的牡丹、黄桂,在年末冷风的拍打下傲然挺立。
头顶日光不过晨时左右的高低,右文沿着小径向书院外走去,正寻思要不要怎样知会书伯或甄姑娘一声让她接自己回山。谁知刚踏出院门,耳畔即传来一声谨慎的探问:
“请问是王右文姑娘吗?”
右文转过身子,见一个侍童打扮的人,厚厚的衣物外紧围着一圈羽绒脖巾——天气有这么冷么?——此人一脸地疲倦,但仍竭力讨好道:“请问是王右文姑娘吗?”
“呕石——咳、咳……”
不知怎得,右文一开口便吐出一团恶臭熏天的黑雾,卡得嗓子眼连话都无法说全,面前之人更是掩着鼻子倒退不止。
吐出这股郁气,右文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时节的冷冽,全身鸡皮疙瘩蹭蹭往外冒窜,心里渐渐反应过来:我出定后走了一路,从始至终竟自然而然地闭合住了全身气孔?
等等,从多久前我便再没说过话来着?
最后一颗辟谷丸究竟是什么时候被我吞下肚子的?
莫非我已能行走坐卧时随心所欲地屏气住息了?
想到此处,忽然向拦下自己去路的那人问道:“现在是几月了?”
那人口吐热气道:“已将近年末了……”
这么说来,距离我上次进入石窟内已过了两个月的光景?辟谷丹只够一个月的分量,那最近这一个月我是怎么过来的?
细想一番,右文竟回忆不起最近一次入定时的感受。
一点灵光闪过,右文忖道:我莫非达到了大师兄所说的“于无而静,自然而定,无知有灵”的状态?这岂不是说,我离参透第一道口诀只差了毫厘的功夫?
念及此处,右文再也顾不上回山,掉头便往三羊石窟跑去,徒留下身后那人喘着粗气大喊“王姑娘稍等……”
下来洞府内坐定后,右文立即感知到体内污浊满盈。想来是她一连四个月修习潜息之法积累了太多浊气,以至于气血流转极为不顺,所以用功到深处时自然而然封闭了对外界的感应,以至于上一次入定后竟未再转醒……
想到此处,她突然记起片刻前出定之时,仿佛是被某种外力托扶着从梦中转醒一般——莫不是三羊石窟看我一个月毫无动静,为防不测将我强行叫醒了?
压下心中杂念,右文努力把持住一丝清明,本想遵照大师兄的方法将心神聚焦于丹田处,一试之下却觉得此举甚是艰难,勉力了好几番后,不知怎的她竟觉得内腑中隐隐生出一份痛感。
慢慢地,这股拧在筋骨中的疼痛蔓延到全身,仿佛催促着她赶紧停下潜息之法、张开周身气窍,以便体内的浊气可以向外流通。
右文深知此时破功必将前功尽弃——如此还谈什么“立天下道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于是咬紧牙关,哪怕疼得青筋毕露,甚至骨骼间咔咔作响,也始终将气窍闭得水泄不通。
一刻钟、
两刻钟、
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
本以为两三刻钟已是自己的极限,谁知过了一个半时辰还多,右文也未预见到任何突破的征兆。这时的她面色惨白,端坐着的身躯哆嗦个不停,全身如极寒一般冷若冰点,此是血脉极尽淤堵以至于肉体再也无法自我供暖的显像。但无论再怎样折磨人,右文仍紧紧闭着全身上下的气穴窍口不肯放松,仅从外表瞧去,已然是竭尽全力、毫无余地的模样,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从右文的百会穴之上缓缓升起一股青烟——一般修士初入道途,总要以各类方法将体内浊气尽数逼出才好练得一口精纯的乾清灵气;如今右文却反其道而行之,任由清气被排至体外。若按一般医家的说法,“清气尽而寿命尽”,此举无异于自寻死路。
右文对这一切混不知晓,只一心按照大师兄交代的潜息之法屏气住息。
两刻后,忽有一阵心悸冲上右文灵台,原来是先天灵机竟也被满溢的浊气围堵得水泄不通!一股难以言表的惊慌霎时间霸占住右文心神:若再这样下去,自己岂不是要一命呜呼!
不!要相信大师兄!
相信大师兄。
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