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轱辘在石制的官道上颠簸不停。右文晕晕乎乎回过神来,先是触到盖在身上的一层棉被,而后听见两人交谈的声音从左右两侧传来:
“姐姐,修行一事又怎么能着急呢?你莫看成师兄如何,单讲灵威书院的邹有德师兄吧,如今不也没什么精进的兆头么。人家不还是按部就班地练着,哪能说放弃就放弃呢?”
“说得轻巧,反正你很快便能证入存灵于识的境界了。”
“唉……哪里又叫很快了……”
“反正就是很快。”
“你这么犟,到底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马车突然被什么绊了一跤,上下一颠,右文的头便磕在后沿的木栏上,“哎哟”一声痛叫,引来袁家二姐妹的注意:
“文姐姐,你醒了!”
“我说你怎么就晕倒在石窟门口呢?好险被青蒿书院的师姐捡着了,若是再晚一日,保不准撞见岁仓书院的封霍出洞……”
“行了姐姐,人家才刚起来,你话痨个什么呢。”
袁文清将右文扶到怀里,另只手接过袁琴笙递来的暖茶。右文喝进喉咙里才顾得上说话:“我怎么就晕倒了……这是往哪儿去呢?”
袁琴笙抢着道:“你今早晕在石窟门口,被青蒿书院的几位朋友送去凉亭里躺了一日。恰好文清也是今日从石窟里出来,你啥也别说,先好好躺着,今晚就在我们的馆子里睡吧。”又一连从“泉州王家为何不安置好接送的车马”抱怨到“自己修行毫无进步”,一旁的袁文清怎样也劝不住她这位姐姐的话头。
好不容易终于停了车,右文连忙从袁琴笙的聒噪里窜往帘帐外,抬眼瞧见一座客栈。
“这是我们家在东兴城的置业……小鲍,给安排间上上房。”袁琴笙跟着跳出马车,冲着一名伙计吩咐了片刻,又急匆匆取下了马鞍上的一小包储物袋,转向才从马车里现出身子的袁文清说道:“我去打麻将了,你来不?”未等妹妹回应,又向右文道:“你会打麻将吗?和我一起不?”
袁文清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右文也满口“累了”地推脱干净,二人便互相拐着胳膊走进客栈。
被领着进了房间,一阵倦意又席上右文脑壳。袁文清体贴地帮忙安排好了热水、暖茶和一些饱腹的点心,便也不更多叨扰右文,留她一人睡了过去。
……
……
“醒醒,醒醒,有好戏看了……哎,我说你都睡了一整天了,快起来吧!”
耳边一阵催促,右文睁开惺忪的睡眼,只见袁琴笙一身紧致的黑衣,包裹得密不透风,竟连眉眼都不放过。
袁琴笙将右文从床板上拎起来,神神秘秘道:“起来了,去看封霍!”
糊里糊涂被拽着出来客栈外,扑面而至的夜风刺醒了仍有些倦怠的右文。二人沿着小巷七拐八绕了小半刻,弓着身子蹲在一处墙脚下,却听封霍颤抖的声音从高墙的另一侧传来:
“你们……你们想怎么样!若伤了我一根汗毛,以前输的钱你们一分也别想拿!”
王右文有些不安地看向袁琴笙,问道:“你干了什么?”
袁琴笙捂嘴笑道:“你那日不是说他找人捉弄你么?我不过以彼之道,还复彼身罢了。“
右文回想起一个月前,自己曾被泉州王家的正主截道在半路,而后为了遮掩此中端倪,在袁琴笙跟前谎说自己是被封霍捉弄了。本来不过随口一提,谁想这袁琴笙不仅记在心上,看样子竟已付诸行动,“以彼之道还复彼身”。
右文犹豫道:“这……终究不妥当吧?”
袁琴笙啧道:“哼,我瞧他整日里游手好闲,在这间赌场里进进出出的,随便招来四个黑老千糊弄他几个零钱花,倒也没想更给他难堪。谁知道这个封霍真是死皮赖脸又好面子,连输了好几把,不仅没一丝醒悟,还撺掇家里的护卫将其中一个黑老千打得不省人事……”
右文:“那现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问到此处,却听墙内又传出几声嘶吼: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出老千!按我说打得还算轻呢!来人呐!我是蓟州封家的儿子,谁把这一伙人给我端了,我……哎哟!”
“老哥,这小子太不上道了,今天兄弟们可得给他点儿好看!”
“封家在蓟州势力太大,咱们出手招呼着点儿……”
“哎哎,几位客也都不是第一次来了,打架的都出去都出去!”
一片喧闹中夹杂着封霍的嗷嗷乱叫,里间众人似乎正被赶着往外走,袁琴笙二话不说拉起右文向赌场的正门凑近,边走边说道:“我也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我不过吩咐那四个黑老千坑他一把,后来他们兄弟被打了,以至今晚来封霍这里找脸面,那都不关我的事!”犹豫一刻又说:“右文,你可别告诉我妹妹啊!”
右文叹了口气,猫着身子躲在袁琴笙身后。
放眼看去,只见封霍连滚带爬地出了赌场,五六个抄着家伙的汉子紧随他身后,但最狠的力气只花在话头上,似乎并非猛追不舍的架势。
袁琴笙急道:“这几个人还是太过忌惮封家,不敢下手。”正想往前再凑近些,一步跨出去还未站稳,不知怎地就给滑倒了,下巴骨狠狠磕在地砖上,嗷地一声疼哭出来。
右文连忙上去搀扶,却听到封霍的呼喊声传来:“原来是你们捣的鬼!”
袁琴笙一袭黑衣将自己罩得严严实实,右文却毫无遮挡,在正街的灯火下明晃晃地暴露于封霍面前。
暗叫一声不好,右文也顾不得埋怨什么,一把背过哭成泪人的袁家大姐潜入巷子深处。
不过一会,右文便将仍自哭哭啼啼的袁琴笙背回了客栈。袁文清因正巧想找姊妹们唠嗑却寻不见二人踪影,在底楼自顾自喝着茶,怎也没想到右文搀扶着一嘴巴血污的家姐从后门进来,旋即起身找来金创药、安神膏等事物上前帮忙。
右文毕竟答应过袁琴笙对今晚的行踪保密,于是摆摆手佯装一副累得不行的模样上了楼。等在床边坐稳才惊觉:我怎么变得这么有劲?方才好像是一路把人背回客栈的吧,却连一滴汗也没流?想到此处,蓦地起身推开窗户,目光所及之处无论远近皆再清楚不过,可当下明明已是夜幕笼罩的时辰……
探身向楼底观望了一眼,右文心里忽生出“这楼也不算很高”的想法——
既然如此,不妨撞着胆子试一试!
双手扒着窗沿,一蹬腿,便见右文从三层高的袁家客栈里飞身跳了出去!
未来得及有一丝惊慌,右文双脚稳稳地抵在侧巷的石街上。
“再来看看拳法!”
客栈侧边,右文在空无一人的暗巷里练起了六壬拳法,劲力到处,果然比之前利索得多。打到第四遍,浑身上下仍未有哪怕一滴汗渍,只是力竭的感觉越发明显了些。
停下不过一会,恍如昨日那般的疲惫忽然从四肢关节处蔓延开来,右文不禁嘀咕道:大师兄传我的修行功法怎么如此奇怪?先是威风得全身力气都用不完,等用完了竟累到这种地步?经不起多想,右文赶忙从后门偷摸着回了房间,一沾床榻便沉沉睡下了。
这一睡竟又到第二日傍晚才醒来。虽然疲态尽消,但右文隐隐觉得身体过不了多久便又会像昨日那般困乏难堪。于是一番收拾后来到底楼大堂,却听客栈的主事说袁家二姐妹早早便出门了,并说随时欢迎她来这里入住。右文托主事转达了谢意,而后在书院门口与正要回大忘川的书伯不期而遇,二人于是结伴寻到了童哥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