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姑娘早在书院门口等着,见右文双目放光、大步流星朝自己走来,便猜到她在三羊石窟里一定收获不小。
二人有说有笑回到草园,正巧遇上剑姑娘与羊生在园子里聊天。于是几人围拢起来,接着上回落下的情节听右文讲起王中孚的故事。
王右文编起故事来虽不费力,但也不怎么经脑子,扯着扯着竟让王中孚意外获取了修练幽气的法子。坐在斜对角的羊生听了不一会便将眉头皱成一团麻,喝止道:“我本以为这叫做中孚的小子也算个可塑之才,如今看来却是没指望了。”
右文品出一丝不妙——这位少年听客竟似真的生气了——于是小心探问道:“幽气与灵气不都是先天元气的一种么?为何一个是正道,另一个却必须是邪道呢?”
羊生严肃道:“假若朗朗乾坤有一杆秤,那么这杆称从清浊两分开始近乎是平衡的。以幽气为本,若真能修行至圆融无阻的境界,将不可避免地勾引天地浊气于一身。试想大地山川汇集至一处——如此秽重的元气之力,哪怕将筋骨淬炼到极致也绝无可能承受得住。单单因幽气而毁去肉身炉鼎倒也算不上什么灭顶之灾,无非是那人自讨苦吃罢了;但此中另有些牵扯深远且极其恶劣的后果,若不分出个正邪两道,又该如何给后世生人一个交待?”
右文见他言辞郑重,但终究没有说明白“此中后果”具体是什么。正想追问下去,却见羊生摇头道:“今日到此为止吧。”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往自己的屋舍走去。
另一旁,剑姑娘起身招呼道:“你莫管他。以幽气为本又能如何?遇到问题解决了就好,才没什么难以逾越的坎呢。下回接着讲吧。”
右文并未怎样在意羊生对幽气之道的切责,她确信大师兄不会诓害自己,更何况她与葛闻暇所着眼的道途不同于此前以往所有的修行之路,千难万险是肯定的。既走上修行之路了,就绝不能执念于还未应验的劫数,否则还谈什么心无挂碍、砥砺而行?
念及此处,右文拉着甄姑娘从前天未读完的书目重新起步,尊嘱大师兄所言不再挑挑拣拣,一本本地背诵过去。
如此过了三天,童哥那一盒子大锁龙丹已被右文服用干净。几日来,右文已能遵照六壬拳法的功谱分别在卯时、午时将整一套拳架子完完整整地演练下来。期间她回想起拳谱扉页曾写着“泰衡派外门亲传”——泰衡派是不是太古道门呢?若是的话,也不知这套拳法能不能轻易在外人面前使唤出来?
这日清早,右文随书伯前往书院,三羊石窟外的草坪仍只有上次开过的牡丹花,并未多添什么色彩。
从学友那里拿到符箓后,右文立即转交给了另一位同窗,胡乱说了些“今日家里有事,换个次序”的话,便在书院里随意转悠起来。
今日已不比宝阵祭典当时,四所书院共十二位学子一心专注于修行,大清早地交换到牌符后便紧忙下到各自的洞府去了,而后广场上再无其他人影。
右文绕了两圈,趁着左右无人,站在石窟洞前端详起三羊宝莲。
果然有十三瓣花叶!
右文看得仔细,心底里更添一份把握,沿阶而下来到石窟内。刚站稳脚跟,周身石壁便如此前一般晃动起来。待面前石室露出全貌后,右文轻车熟路地推开门档向里间走去。
这宝阵竟真的无需自己以牌符为凭证便能自由出入!
核实了猜想,右文也不着急入定。她与大忘川的诸人打过招呼,说身上带着足以支撑一个月分量的辟谷丸,因此这期间可能潜心在石窟里修行,不会回山。
捋平了心思,右文将童哥给的药丸铺陈在地上,旋即以葛闻暇吩咐的方法开始修练。
修练幽气可谓与灵气的锻养截然相反,后者更讲究对天地间四时之正气的吐纳。所谓“吹响呼吸,吐故纳新”,灵气的吞吐旨在将乾坤内外的清气牵引至体内,从而排出淤积的浊气、贯通周身脉络与气穴,进而将自身淬炼成一款可供天地灵气周游循环的炉鼎。
至于幽气的吐纳,则如葛闻暇所传授的一般,反要求修习者屏气住息以打破丹田窍口、强迫丹田以不断淤积的浊气为养料催动气血的流转,以至于“浊不外泄,清无可积”的地步,再以心法口诀为指引,将体内浊气凝练成一口坤溟幽气。
若说吐纳灵气是人之为人的自然需求,修炼幽气对于初习者而言则有种反其道而行之的吊诡。
屏气住息以破开丹田窍口、再将浊气贯通进去——此间种种无不等于逆行气脉,一不小心还可能毁害自身灵台,这一辈子便只能是个卧床不起、毫无知觉的瘫人了。
右文以大师兄传授的潜息之法修练下来,初时只觉得气血淤堵、难以应付。多亏了三羊宝阵,任何时候右文练得岔了气,或有窍口淤塞的险兆,宝阵都能凭借自身伟力相助右文化解难关。更兼这阵法有安神静心的效果,因此无论右文失败多少次也未觉得怎样溃散,反而越练越有冲劲。
三羊石窟内不分昼夜,右文心无旁贷,每日便是打坐、潜息、服用辟谷丸。
如此坚持了小半个月,右文惊觉自己竟能连续好几刻只喘一口气。且自从有了这股知觉,每日功力之精进更添迅速,直到一个月后童哥给的辟谷丸耗尽了数目,终于能屏气住息将近一个时辰。
虽然离大师兄要求的“不凭口鼻,只以丹田运气”的境界还要差上不少,但只此一个月的时间便能达到这等地步,右文已比同道中人要快出许多。
好歹也坐了这么久,下盘竟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这洞府倒真有些玄妙的地方——
如此想着,右文撑起身子向石窟外走去,准备回大忘川向童哥讨要更多一些辟谷丸。
这一个月来,右文无时不在主动切断自身气窍与外界清气的联系,以潜息的功夫屏气住息,借此孕养体内的浊气,因此四肢百骸之间积聚了不少垢物。
三羊宝阵内灵气俱足,右文在洞府里丝毫不觉得如何累赘;可一旦踏足外间,满身的浊气立即压得她负重难当。于是刚露出身子在日光之下,便忽然一阵眩晕,四肢仿佛灌了铅一般向地面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