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第二次进来三羊石窟,右文并未多虑,在洞府中央的蒲团坐好后,拿出童哥儿给的泰元清露闻了两息,心中默念三遍《净心神咒》——
再一睁眼,果然来到太乙明神玉中,面前之人也未曾变化,正色道:“小师妹。”
“右文见过大师兄。”
“不必客气。”
也不知是习惯了,还是这几日来的心态有了变化,看向葛闻暇的金瞳,右文回想起甄姑娘曾为自己读过的一本《太清金锁摩珠引》,其中有句话道:“夫大道不称,大仁不仁。”大师兄的修为究竟有多高呢?莫非到了“大仁不仁”的境地,才给人一种隔云相望、无所临近的感觉?想到此处,右文忽觉得自己初见大师兄时的仓猝倒也在情理之中,于是释然道:“大师兄,你吩咐我回去读书,可是几本下来愣是没找到合适我修习乾清灵气的。不如你直接指给我一本书名吧,好歹省些时间下来。”
葛闻暇笑道:“小师妹这是说的哪里话?讲讲看,你都读了什么?”
右文将仍记得的书目细数一遍,抱怨道:“就拿《贯山记》与《草算子》这两本来说,前一个净讲些游山玩水的事,后一个则从方田、衰分讲到方程与勾股,最后一章还讲了什么二进制,虽然有趣,但与乾清灵气扯不上半点关系……”
葛闻暇平静道:“你可知这两本书是由谁作的?”
右文摇头不语,葛闻暇接着道:“《贯山记》是你二师兄早年间云游天下的手札。《草算子》则是你三师兄的著作。若说与修行无关,这两本书确实未涉及什么心法与口诀。但你初入道途不久,尽可相信我的安排,沉下心来将架子上的书一一读过去。”
竟然是两位师兄写的书?只是听大师兄的意思,好像其中的确没有什么玄机……右文并不固执,既然无可奈何,当即决心按大师兄的吩咐先读下去,于是道了声“好”,继续问道:“那今日该教我坤溟幽气如何修炼了吧。”
葛闻暇正色道:“还需向你说个明白。幽气虽是再自然不过的天地元气之一,但你生而为人,从根底、生源处讲,与世间的幽秽之物差的不只一星半点。因此若想在自身内部养炼出一口幽气,可谓关山阻隔,艰险重重。”
见右文并无表示,葛闻暇接着道:“你可听过周华南妻死的故事?”
右文:“没听过。谁是周华南呀?”
葛闻暇避而不答,自顾自说道:“这则故事讲的是周华南的妻子去世之时,好友们前来吊丧,却见周华南坐在地上一边敲盆一边唱歌。众人见了十分不满,责怪道:‘你妻子身亡,不哭也就罢了;为何还鼓盆而歌,岂不是太过分了些?’”
右文问道:“那周华南如何回复呢?”
葛闻暇:“周华南所言,便是今日要交给你的第一道口诀了,且用心记着”,一挥手,一行行墨迹随着葛闻暇的讲述悬浮在二人之间——“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也。”
右文闭上双眼,语句往心里记得越牢,身前的墨迹便越发浅显,直至浮空的口诀一笔一划退却干净后,葛闻暇才接着说道:“接下来要交你运功的方法。将双膝盘起来,无须紧绷着,腰背坐直便好。双手摆成子午了扣”——说着,将“子午了扣”的手势演练了一番。右文依样画葫芦,听大师兄继续道:“双目垂帘,舌抵上颚。浅吸一小口气,将这口气守在丹田处,心神灌注于其中,屏气住息……”
右文随即演练起来,过不一会便呛道:“大师兄,没气了。”
葛闻暇:“慢慢练就好,切勿焦躁于一时。这一步称之为‘潜息’。修练到火候时,体内浊气将越积越多直至盈满难抑,丹田处旋即会被撑开一道窍口。若能保持潜息的状态,逼迫丹田以浊气为养料吐纳七七四十九回,便算有所小成了。直到哪天能行走坐卧之时自然而然将此法施展出来,即可尝试着把心神带离丹田之外,集中于灵台,反复体悟方才传给你的口诀。”
右文问道:“如此便能养炼出坤溟幽气么?”
葛闻暇:“等到了‘于无而静,自然而定,无知有灵’的境界,你再来此间找我。届时我传你第二道口诀。若第二道口诀也能参悟透彻,再传你第三道口诀。久而久之,你自能体会出坤溟幽气在体内留存的痕迹。至于什么时候能真正修炼出来,要看你自身的毅力与禀赋了……”
右文道一声“原来如此”,听葛闻暇继续道:“方才那道口诀配合上潜息之法,皆出自一本名叫《先天经》的道门宝典。它原是太古道门长生宗的道统传承。长生宗覆灭后,门中残党为防仇家斩草除根,在典籍中掺杂了许多混淆视听的寓言故事,好让这份典籍留存于后世。世事难测,若如今还能在哪处遇到《先天经》的拓本,估计已是面目全非了。”
右文好奇道:“太古时期的长生宗?听这名字道像是以灵气为本、修行长生的道门?怎么会有幽气的道统传承呢?”
葛闻暇:“长生宗认为,道之为道,不在安逸恒常之间,而在忧患瞬时之中。取名长生,并非是以‘求长生‘为宗门主旨,而是以’斩长生‘为寓意,提醒门中弟子时时刻刻务必勤恳修练。”
右文若有所思道:“原来太古时期便已有修行幽气的功法了……”
葛闻暇叮嘱道:“太古时期的修行法门皆可说是玄妙非常,只因那时候的修士毫无前人指引,许多修行的体悟直切大道本源。当然,也正由于前无来者,不少太古典籍错误百出……不管怎样,太古道门的功法大多数并未能完完全全地传承下来。你切记要保密自家的修行路数。放在现下,任意一本太古道门的典籍若公之于世,都将召来许多麻烦;更遑论你将踏上修练幽气的道途,此间种种是非因果杂乱无章,一着不慎便入险途。你须以‘沉默是金‘这四个字为基准,恪守道心,一步一个脚印。”
右文体会到大师兄的用意,朗声道:“师兄放心!我们东华国有句土话叫‘闷声发大财’,这道理我还是懂的。那事不宜迟,等我练透第一道口诀后再来见师兄。”说罢,恨不得立即去到小世界外开始修行。
葛闻暇笑道:“师妹不急,以后得了机会就来三羊石窟打坐吧。此方天地的妙处并不仅仅止于对存想的加持,宝阵的气机流转也有利于宁心静气,或能帮你更快掌握吐纳的诀窍。”
右文应声答了个“是”,随即与大师兄作别。再起一个心念,便从太乙明神玉中回到了三羊石窟的洞府内。
瞄着脚边的木雕符箓,右文狐疑道:今次下来石窟也没用到这钥匙,难不成宝阵出了什么纰漏?又或者我所进的石室根本不是十二间洞府之一——
右文回想起第一次进洞前一瞥而过的宝莲,上面分明留有一片未及成熟的花瓣。若按照一片花瓣等于一间洞府的算法来计量,三羊石窟应该有十三间修行洞府才是……想到此处,右文打算隔后几日空手前来,不带符箓下来石窟里瞧个究竟。
心意已决,右文不再多想,借着三羊宝阵的效力开始打坐。虽然是以坤溟幽气的养炼为目的,但这毕竟是右文头一次正儿八经修习,自然勤勤恳恳不敢怠慢。
再跳脱的心思在三羊宝阵中也能变得贴贴服服。况且右文有童哥的丹药相助,又提前与同门商量好了交接牌符的时辰,因此一连修习到次日才作罢,临行前虽没有大的突破,但心底里却十分不舍,若非得将符箓妥妥当当交予下一位同窗,右文巴不得在这洞窟里住上小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