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威书院的方阵中,邹有德眯着眼端详了一会子,回身朝后方比了个手势,立即有四人俯身上前。邹有德低语片刻,又令四人分散到各个书院的队伍之间,广场当中便即传阅起一个说法:
“宝莲生出了三片极小的花瓣。”
王右文眼力尚可,卯足了劲,瞧见草丘上方的三羊宝莲确实生出了三枚极小的花瓣,挤在第一瓣与第九瓣花叶的交接处。
十二瓣莲花,预示着十二间上等洞府。自三羊宝阵炼成以来,只有四次祭典曾达到过如此盛景。其中一次是因为梓州孟家看差了眼,将一件上品神器误当作下品真器供奉给了羚门。其余三次,分别是羚门运程大转的年份,前后共有十一位大成真人,甚至几位更高境界的大能从当时的学员中脱颖而出。
高功与知事们体察到宝莲的异样,自然格外重视。只是在此之前,似乎从来不曾有过花瓣大小不尽相同的三羊宝莲,二位高功也一幅拿不准状况的样子,头抵着头,并肩站在莲花的正前方密语不宣。
忽然,头顶一阵罡风刮过,祭典最初时的那位天外仙音复又回旋在广场之上:
“十二瓣宝莲,原取十二长生之意向。生到第九瓣花叶,合乎阳数之极,本也是极好的兆头。可如今竟另有三小瓣花叶,莫如景外之微阴,恍兮忽兮、奇兮怪兮……也罢,既然宝阵顾望不决,此番,便由我来成全你们的机缘。”
言毕,穹天深处忽有粒粒细雨垂落而下,缓缓渗入每一寸沙地。不一会,众人脚旁裂开三两道缝隙,有长有短不一而同。雨后空山般清明的草香率先飘浮上来,接着便有新芽嫩草接二连三地破土而出。再一看,原本由沙石土砾铺就而成的广场竟被水气充盈的草坪替换干净,正是:
仙音脉脉,高檐细雨云烟漫
士气铮铮,小院酥风草木生
除此外,三羊宝莲受恩于天外仙官的及时雨,也隐隐焕发出新的生机。只见那三小瓣花叶似吃饱喝足了的幼苗,“噌”地长至与其余九瓣相近的规模大小,稳稳当当地附着在三羊宝莲的胎心外围。
“十二瓣——”
随着高功的宣告,十二瓣宝莲重见天光!
一众学子懒于遮掩满心底的激荡,有些个想到自己竟真遇上了历来罕见的十二瓣宝莲,更禁不住胡乱遐想起来,仿佛得享上乘洞府的加持便能立即证道飞升似的。
这当中,却有三五个面孔不仅毫无欣喜的模样,反倒一脸严肃。比如成秋奎、袁文清、邹有德与另几个散在广场各处的学子。这一批人虽乐见于十二瓣宝莲的盛况,但心底里瞧得要更远一些:
十二间上乘洞府,不仅是他们的福源,更是他们的枷锁。从今往后,想必羚门对他们的冀望将高于往年的一众师兄师姐。不往远处说,只谈来年夏至的真传竞选,也不知是何等难度的考卷正等着他们,羚门又会如何筛滤他们当中不符预期的同窗?
其实此处另有一件机要:十二瓣宝莲作为方才祭典的果,如今已成为在场学子初入道途的因。修行伊始便背负了百年难遇的机缘,日后道途当中的劫数,想来也会比寻常修士棘手百倍不止。
众学子当中总有一两个上心的,譬如邹有德,虽然雄武赳赳,但内里的心思却十分细腻:趁此当口,正与他近旁的同窗、一名唤作齐晟的好友暗自查探着在场诸人,眼风扫量过那些与他们相类似、并非一味亢奋的学子。
“齐师弟,记准了这些人……来年的真传竞选,他们才是需要留意的对象。”
“是……欸,邹师兄,天芒学院排在末尾的那人是谁?眉头皱得快破皮了,从前并未见到过……”
邹有德努力回忆道:“噢,叫王右文……原来她倒不缺心眼……”
齐晟忖道:“明年咱们的对手,得是天芒书院了罢。”
邹有德将目光瞥向青皞书院那位娇弱的首席,摇头道:“大勇若怯,青皞那边也需时时关照着……那人到底是哪一州哪一家的?今年的生面孔倒不少。”
齐晟:“是了,祭典前我才问到的。青皞今年的首席出自永州谭家,叫做谭承志……”
邹有德:“永州……永州不是柯家独大么?”
齐晟:“这却不清楚了。”
话说回来,王右文受过查玄通关于“因缘”的指导,隐约能觉查出一丝要害;而她此刻也确实被三羊宝莲开出十二瓣花叶吓了个乖——只是其中原因不免特立独行了一些:
“青帝哟,你开到九朵已不错了,偏生开了个全家福。我说话算数,欠您两个人情,但您老人家也得估量好了,别把自己都挑不起的担子往我身上扔……”
宝阵祭典正式完结,两位高功先是颂扬一番青帝功德,简述了十二瓣宝莲如何罕见,旁敲侧击地劝勉了场中诸人不可好高骛远;又领着知事、教习、学子们向天边那位深不可测的玄女叩首致意,这才收拾祭台,退离了广场,只留下两名知事,为四所书院处理三羊石窟的使用详情。
石窟内尽是上乘的修行宝地,无需排什么先后,但天芒书院作为法场的东道主仍被第一个唤上前去。成秋奎随意领了四间洞府的结界符箓,又分别与灵威书院的邹有德、青皞学院的谭承志、岁仓学院的胡臻俭一一道了声“承让”,便回返到自家同窗之间,安排起之后的事宜。
对于胡臻俭来说,三羊宝莲开出十二瓣花叶,他心底里倍感憋屈——虽然前番“败坏宝阵格局“的言论出自封霍,但毕竟是与自己异口同声的师弟。此时此刻,胡臻俭总觉得浑身上下一片焦灼:不说袁琴笙暗地里数落我,就是自己书院的学子也会瞧我不起了
——越这么想,胡臻俭越发觉得自己狼狈不堪。再看回岁仓书院的方阵,却见封霍满脸的愤恨表露无疑,不禁抱怨起来:这个疯货怎么就偏偏捐到我的书院里呢?可别再添什么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