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定时分, 墨宅的主人们都陆续入睡,只剩下值夜的仆人。
墨家果然和其他的门户不一样,家风严格,家仆里没有喜欢打牌赌钱的。值夜的都老老实实地值夜,没事的早早回去,三五人凑一处,拿出孩童的启蒙课本,认起字来。
墨家有个比较奇特的规矩,识字多的家仆会有额外的奖励。
唐征刚刚又巡视了一轮,正口渴难挡,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喝了一口水。
唐征本是外男,应该住在外院,却因为要保护女眷,被安排在了内院的墨鸣住所。墨鸣居住的听风院和墨妭的观月院只各着一条小路,有什么动静能立刻前去。
他才灌下一壶水,却听得一声凄厉的呼喊:“走开!你别过来!”
虽然这声音虽然又尖又急,但还是可以听出是墨妭的声音。
唐征刚灌下的那一壶水“噗”地全喷了出来,人几个闪身就跑进了观月院。
屋内烛影闪烁,院子里却静地只有虫鸣。
“砰~”唐征手握长剑撞开了房门,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情况,却见飞鸾、青鸾两个小丫鬟半跪在卧榻前,墨妭则捂着薄衾,有些惊慌失措地往布衾里钻。
“谁让你进来的?”飞鸾胡乱披上衣服,向唐征扔过去了一个枕头,怒目圆瞪,“快出去!”
“刚才是怎么了?”唐征不管这些,急急地发问,还想走上前去查看。
青鸾挡在墨妭卧榻前,双手拢起衣襟,笑地勉强:“我梦游,吓着女郎了。唐总镖头,我们没事,你快出去吧。”
唐征狐疑着:“梦游?墨女郎,你没事吧?”
墨妭在布衾里瓮声瓮气:“没事,只是被吓着了。”
唐征还没回过神,就被飞鸾给推了出去:“都说没事了,你快走!”
在退出门的时候,唐征发现窗棂上赫然钉着一枚袖箭。
墨鸣带着家丁赶来,在院门口听到了里面的对话,遂对着家丁喊:“没事,没事,都散了。小娘子们自己吓着自己了。”贺管家得到消息匆匆而来,也被墨鸣给遣走了。
唐征被莫名其妙地推了出来,到底不放心,一直等在房门口,等到众人散去后隔着门窗说:“女郎,今晚我在门口值夜,有事唤我。”说罢,他拢着长剑站在门外。
屋内传来墨妭的声音:“你回去吧,我真的没事了。”
唐征却说:“女郎,你睡吧,我在这里守着。”
窗棂上映着他笔直的背影,让屋里的人多了一份安心。
半个时辰之后,飞鸾打开了门,冲屋里摆了摆手:“女郎请你进去。”
唐征带着满腹的疑惑,再次踏进了墨妭的闺房。
墨妭身着常服,披下长发,坐在八仙桌旁。虽然褪去了白天的妆容,但在昏暗的烛光下反而显得更加的温柔乖巧。
青鸾为唐征上了茶,冲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换作是别的女眷,唐征是万万不肯这个时候踏进屋子的。可是墨妭为什么这样做,他虽有不解,还是大着胆子进来了。
“墨女郎,你这是有什么要吩咐吗?”唐征虽然进来了,却不敢落座。
飞鸾、青鸾两人垂手而立在墨妭身边,神情肃穆。中间坐着的墨妭目光灼灼,主仆三人一言不发地盯着唐征一动不动。让他想到了小时候听师傅讲的故事:有些妖怪专门在夜晚的时候附在美貌女子身上,引得单身男子接近再一口吸掉他的精气——奇怪,这么多年了,他尽然在此时突然想起了这个故事。
房门 “吱呀”一声,关上了。
在刀头上讨生活的唐征什么场面没见过,却还是在房门被关上的时候打了个冷战——这是要干什么?
“唐总镖头,既然你这样实心,我有件事不该瞒你。”墨妭端起了茶盏,轻呡了一口。
唐征见她这样,加上夜晚静谧的气氛,越发地觉得这场景有些诡异,心中不禁打起鼓来:“墨女郎,有事您吩咐。”
“但是,这件事,你不可说与外人听。你得发誓!”飞鸾横眉竖眼起来,终于让唐征觉得正常了些。
“那,这事您还是别告诉我了。也别告诉其他人,就没有人会去嚼舌根子了。”唐征对这种所谓的秘密向来不大上心。可是转眼看着墨妭在一旁,终究无可奈何:“得了,我就向你们保证,要是我说出去了我就一辈子光棍,娶不着媳妇可以了吗?”
“你忠于职守,我是看在你尽心尽力的份上才决定告诉你的。也是不想你为我干着急。你就不想知道,刚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墨妭声音不疾不徐,仿佛有种蛊惑力。
唐征走进坐下:“请说。”
“大概从两年前开始,我会听到有人时不时地在耳边叫着阿秋……”墨妭将自己出现幻听的事情说了出来。
墨家请的大夫们都束手无策。而她二人第一次在玄义坊相遇是因为,她想私自请连神医看病,却因为薛正的帮助而把这机会让给薛正;妙音馆的演奏出现了失误,也是因为这个声音的突然出现扰乱了她的心神。
而就在刚才,她在睡梦中不但听到了这个声音,甚至还感觉到了那个声音的主人要抓住她!她想求救却发不出声音,混乱之中抓起了身边的袖箭发了一箭。说来也怪,这箭发出后,那人似乎躲了躲。墨妭也是在这一刻发出了声音:“别过来!……”
本来,按照墨夫人的意思,这件事情是不能告诉唐征的。可是看着他在门外一无所知地为自己担心,还兢兢业业地守着不肯离去。墨妭觉得无论从公事还是私交来说,他都应该知道。不然他云里雾里地自己瞎操心,她也会于心不安的。
唐征听了,半天没说话,怔了一会儿,才回魂似地说:“墨女郎,这不该是你前世姻缘未了,前世的恋人来纠缠你了吧?”
恩?墨妭侧了侧脑袋,这是什么理论?之前可没人说过这个。
“女郎,你手臂上有没有红痣?”唐征凑前来,神秘兮兮的。
墨妭摇摇头:“手臂上没有,腿上倒是有一颗。”
唐征一拍大腿:“那也差不多!我师傅跟我说过,人的身上的痣都是前世欠了人的债,债主靠这个标志,今生好来要债呢!”
墨妭她们听着稀奇,都来了兴趣,本想听他继续说下去,但是转念一想,叫他进来可不是让他来讲故事的!
墨妭敲了敲桌面:“别管是不是我欠了债,这事你知道就好,不能说出去!我这样告诉你,是相信你的为人。”
“我知道,你放心,一定不会说出去的。其实,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啊,没必要这样遮遮掩掩的。”
“你懂什么,女郎马上要及笄了。婚事自然得提上日程,这事穿了出去,怕对女郎不好。”飞鸾横他一眼。
墨妭低了低头,心情有些低落。
“要是薛正因为这件事情,推诿了墨家的婚事,那只能说他配不上你家女郎。”唐征说低斩钉截铁,“谁是完美无缺?他薛正也做不到。两家的亲事定了这么久。墨先生为了承诺,让女郎这么一直等着,说什么等到二十岁还没找到薛家老大才解除婚约,已经够意思了。这足以说明墨家仁义,他薛家还有什么脸面挑三拣四啊?”唐征看着墨妭似乎被他的话鼓舞了,大着胆子继续说,“墨女郎,我看薛正他挺喜欢你的,我和他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意气相投。我可以跟你打包票,薛正肯定不会因为这件事打退堂鼓的。”
青鸾笑了:“你拿什么打包票?”
唐征鼓起了眼睛,想说:要我是薛正我就不会因为这事嫌弃你家女郎的。舌头转了转觉得这话不好说出口,又吞了回去。
墨妭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不觉笑了出来:“甭管人家介意不介意妭,我这里还是先谢谢唐总镖头替我保守这个秘密了。”说着其实福了福。
唐征连忙回礼:“客气客气。人在江湖,靠的就是信义二字。我既然承若了,你就把心放肚子里。”顿了顿,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墨女郎,那日你找的连神医,和我也算是老熟人了,他的确治过一些呓怔,要不要我向他打听打听你这个症状?”
墨妭沉吟了一番,叹了口气:“有机会的话,你帮我问问情况吧。”
与唐征说完这些话,墨妭的心情舒畅了不少。以往,这些事,只能关上门来跟自家几个最亲近的人说。今日,听到了唐征对这件事的反应,心情顿时轻松了起来,或者,这种事情真多不是什么大事,是父母那边过于小心了呢。
“女郎,我觉得你没看错,那个唐总镖头是个好人。你这样如实相告,他必当更加用心护卫。再者,他在玄义坊也多有势力,打听到的消息肯定比咱们多。说不定,他真有什么好法子可治你的幻听。”青鸾一向稳重些,话也不多,难得对一个不大熟悉的男人有溢美之词。
墨妭打了个哈切,翻身上了床榻,躺在榻上迷迷糊糊地:“我没想那么多,只是看他这样担心有些于心不忍罢了。”
“女郎最是心善。前些日子,唐总镖头的妹妹还把女郎的发簪给弄坏了,女郎都给他们掩饰了下来。唐镖头要是有些良心,也该多为女郎尽些心。”飞鸾一口吹灭了烛火。
闺房重新归于了平静,墨妭难得睡了一回好觉。可是唐征那边,却恰恰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