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妭慢薛正几步,见他进了自己刚刚出来的摘星阁后,便矮着身子躲门外,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谈话。
“晚辈薛正,拜见世伯、世伯母。”
“世侄快起,哪里行地如此大礼。”一阵脚步声,是墨轩扶起了半跪在地的薛正。
而之前对薛正颇有顾忌的墨母,此时虽然没有发话,不过眼中已经有些满意的神色。
薛正抬头,才看清了墨家的父母。
墨轩两鬓斑白,身形消瘦,颧骨高耸,却很是忠厚的模样;墨母穆氏,看上去则比丈夫年轻许多,肤白发青,圆脸长眼,眼光中带着审视。乍一看,墨鸣像极了他的母亲,而墨妭似乎和父亲母亲都不像,或者说都有一些相像。
三人寒暄了几句,墨轩问起了薛正抚阳的一些事情。
墨妭突然浑身抖了抖,紧紧抓住身边的墨鸣,颤声说:“又是那个声音。”
“那我们回去吧。”墨鸣一脸担忧。
正在里面说话的薛正也在此时略微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谈了下去。
唐征出门的时候正好看见自己的妹妹唐瑶也要出去。
“大中午的,去哪呢?”
“翠娘今日走不开,我代替她去琼玉阁跑腿,给成安坊的贵女送首饰去。”阳光有些刺眼,唐瑶眯着眼睛。
“这么热,你不晒成碳了?我代你去好了。”
“唐总镖头出马,这跑腿费人家怕是付不起了。”唐瑶笑嘻嘻,“人家成安坊的规矩多,才不要你们这些臭男人给小姐们送东西呢。都是我们这些小姑娘在跑腿,顺便给自己赚点月钱。”
“你们送又不进去,到门口就是。”
“那人家害怕你们在首饰里动手脚呢?”
唐征无奈地操着手:“我送你去总行了吧,赶驴车去了啊。”
“我自己会赶。”
“我就想送送你。”
两人嘻嘻哈哈地坐上了小毛驴拉的独轮车,优哉游哉地出发了。
日中时分,整个成安坊都安安静静的。
整齐的房屋一幢幢地如同菜畦,整洁宽敞的街道偶有豪华的马车经过,带地周围的空气中一阵凝神的香气。
唐瑶满眼羡慕地东张西望,还不时地有些局促地遮挡了衣角的补丁。
从琼玉阁取了一盒首饰后,唐瑶便一直紧紧抱在怀中,此时因有些分神,没注意装首饰的漆器滑落了下来,眼看就要掉在地上。
唐征眼疾手快,长臂一捞,将漆器盒子稳稳接住。
唐瑶大惊之后神色还没缓过来,她一把拿过盒子,死死抱住:“还好,还好。说是花了一颗金豆子订做的和田玉凤头钗,要是摔了,可是赔不起啊!”
唐征白她一眼:“拿稳了!”
两人驾着小毛驴,来到了一栋并不起眼的院落前。
唐征看着牌匾上的漆黑大字:墨宅。想着这墨家还真是低调,连个墨府也不写上。想来自己几行给这成安坊里大大小小宅院都护过镖,可是墨家却是连门都不知道向哪开。是他们没有护镖的需求,还是将镖都给了墨家的世交——玉镖公子了?
唐瑶一下跳下了车,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理了理碎发,便走向墨宅拉起门环,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一个年长的仆人开了门,和气地问什么事。
唐瑶说明了来意,仆人便大开着门,让院里的年轻仆从报信去了。
“小姑娘,外面热,进来歇一歇,喝点水吧。”老仆一片好心。
唐瑶也觉得门内一股凉气吹地人去了燥热,忙不迭地答应,准备一脚跨进门去。
正在此时,墨妭乘着车回了家。墨鸣问:“还有那个怪声吗?”
墨妭摇摇头:“叫了一两声就过去了。”
可是拉车的马儿似乎有些脾气,张着大鼻孔,呼哈哈地突然发了一声长啸,好似这安静的街上响起一声惊雷,又像是哪家突然失了火,惊地人都颤了颤,连拉着独轮车的驴儿被吓地自己先跑了。
唐瑶就是这样的坏运气,她被吓地浑身一哆嗦,抬起的一只脚被门槛给绊了一下,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怀中的漆盒骨碌碌地在地上滚了老远,然后张开了口子,吐出了两节玉器。
唐瑶眼看看着一个凤头钗被摔成了两半,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上前去,定定地看了几眼,确定摔坏了,“哇呜”一下放声大哭起来。
唐征慌忙过去,却扶都扶不起她。
“兄长,怎么办?摔坏了!”她一把鼻涕一把泪,想捡起来又退了回去。
管家贺习被告诉琼玉阁来送货了,来地正巧遇见了这一幕。看着夫人为女郎订制的凤头钗变成了两节,又看着那个哭地梨花带雨的小姑娘,头皮正在发紧。
墨妭她们还没来地及询问车夫这马是怎么了,听地外面的动静都一起下了车。
“小姑娘,你先起来。这钗我们不找你赔,你先回去吧。”贺习是前任管家贺荣的儿子,自幼在墨宅长大,如今虽然才二十余岁,却已然很是老练。
唐瑶听了哭地更厉害了:“你找老板赔,老板到头来还不是找我们。可是我们赔不起啊!这是要把我卖了吗?卖了我也不值这么多钱啊。”
唐征知道墨家的口碑还不错,想来也不会将人逼地太紧,正思考着自己攒地钱够不够配上这么一副钗子,但是又想到刚才要不是那一声马啸,妹妹可能也不会摔了钗子,这说到底,也不能全怪妹妹。可是,他也知道,在走镖的时候,遇到这样的情况,哪里能怨别人呢?东西可是在自己手上弄砸了。
墨妭等人走上前去,管家贺习连忙相迎:“女郎、公子回来了”。
唐征见了来人,心中诧异:原来这姑娘是墨家人。再次见面,越觉得这姑娘似乎有种超然的气质,想去接近她。
墨妭听贺习讲了事情的经过,回头看着地上的姑娘有些眼熟,可惜她似乎有些脸盲,见过一两次的人难以记住,正在努力回想在哪里见过这姑娘,到没注意唐征的存在。
还是飞鸾悄悄提醒她:这是在玄义坊里提醒她不要买首饰的那个姑娘。
墨妭恍然大悟,见这小姑娘哭地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姑娘,你莫哭,先起来。”
唐瑶在泪眼朦胧中见到昨日在玄义坊见了的姑娘,得知她正是这家的女郎,看她这样温柔地对待自己,终于稍微哭地小声了些。
墨妭、飞鸾将唐瑶扶到了门后坐下,自己上前捡起了那根钗子。凤头掉了,但缺口,但还算平整。
“我看能修好,就是细看会难看些。远看嘛,应该看不出来。”墨鸣也凑了过来,拿过钗子打量之后说了这话。
其实墨妭最想要的及笄礼物是那日在玄义坊见到的颤枝步摇。母亲都已经订好了款式,却被父亲给否定了。父亲说那样的首饰走路一颤一颤地过于浮华,要换个内敛些的首饰,这才换了个玉质凤头钗。所以,墨妭见这钗摔了,并不十分心疼。
虽然有摔坏了些可惜,可这要是真地去追究赔偿,可能会把这个小姑娘逼上绝路。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为了一个死物把活人逼死,怎么也说不过去。
“阿习,这个能拿回去修一修吗?”说完,墨妭又凑在他耳边小声说,“修的钱我来出,不要让他们去怪罪这个小姑娘。”
贺习应了下来,立即差人将这凤头钗装好送回去。
“小姑娘,你擦擦眼泪吧。”墨妭将自己的覆手给递了过去,“东西修一修便好了,你不用担心,我们不会找人赔偿的。”
唐瑶还有些呆呆的看着她没有任何反应,墨妭也不管她是眼泪还是鼻涕了,索性直接替她擦起来。
唐征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知怎地,又暖又酸。成安坊的公子、女郎,将他们看成下人的不少,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地指挥他们这样那样。偶然有几个装装样子,对他们客客气气的,但是这样温柔地亲自拭泪,可是没见过的。
唐瑶这个冒失鬼,怎么运气这样好,遇到这样宽宏大量的人家。
“妹妹,快谢谢人家不计较。”唐征拍了拍唐瑶的头,看向墨妭的眼神不自觉带着欣赏。
“是你!”墨妭这才看清,玄义坊中见到的那个缠着她问姓名的年轻人居然在自家门口。
“你,你来干什么?”墨妭有些害怕,下意识地往贺习身后躲。墨鸣在武力上的造诣不比自己高多少,墨妭从来不敢指望他。
贺习见此情景,脸色沉了沉,站在了墨妭面前,将唐征的视线完全挡住了,语调并不友善:“你是什么人?”
唐征苦笑了起来:“我是这个冒失鬼的哥哥,今天是送她过来的。”说完,他挺了挺身子,恭恭敬敬地作揖:“我也是威烈镖局的总镖头唐征。墨家姑娘不用害怕,你对小妹的恩情,我记下了,但凡日后有用地上我的地方,我必定全力以赴。”说完,拎着还在抽鼻涕的唐瑶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墨妭则是探出个脑袋,见他走远了,才缓缓地走出来。
“女郎是在哪遇见这个唐征的?”贺习对唐征也有所耳闻。
“呵呵,赶巧了,就见过一次。”墨妭打着哈哈,“外面太热了,我先回屋了。”
看着女郎、公子一路落荒而逃,贺习无奈地摇头笑了。
而在街巷的转角,有个人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