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这件事顶多算是个有惊无险的小插曲,回到家后的余生照例抱出西瓜,狂啃一通。
她正吃得开心,完全没意识到昨天自己发下的毒誓。让她再也不吃西瓜?怎么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吃得开心的辛余生突然就觉得头有些晕晕的,余生想,不会是空调吹太低又感冒了吧?
想到这里,辛余生连忙稍稍调高了一下空调的温度,喝了一包感冒冲剂,然后上床睡觉,祈祷明天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她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在她梦里刚捡来的许安然一口气吃了三碗米饭,让她犹豫要不要真的收留他。
一会儿,她又梦到那年七夕,许安然带着她在街边卖花。天突然下了雨,花没卖出去,两个人淋得跟两只掉了毛的落汤鸡一样。明明刚立秋的天气,一下雨,却冷得人汗毛倒立。
于是许安然张开外套,说:“余生,进来。”
但是,为什么还是冷啊。
一会儿,她又梦到被小痞子欺负,许安然拿着板砖狂拍踢自己的小痞子,那人拿出刀刺向许安然。
“许安然!”余生急得大吼,声音卡在嗓子眼。她拼命挣扎着,直到眼前出现刺目的白光。
辛余生努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身边坐着一团模糊的影子,再努力仔细看,竟然是许安然。
他正望着她,左手被她紧紧攥在手里。辛余生认真地看了一眼他的胳膊,挽起的衣袖下露出半截浅淡的疤痕。
余生吐出一口气,原来,刚才真的是梦啊。
当初那么深的伤口,终于也变得浅淡了。
余生记得那个时候,小痞子们真见了血,吓得四散逃跑。被血吓哭的余生抓着许安然的袖子喊:“怎么办,怎么办?”
还真是蠢啊,辛余生想,从来自己都是最没主意的那一个。遇事不冷静,只会急成无头苍蝇或者哭得稀里哗啦。
还是许安然一边自己摁住出血口,一边安慰她:“没事,医院就在拐角那里。”
后来她找了很多祛疤的方法,生怕许安然的胳膊上会落疤。那么好看的手,怎么能变丑呢。
她忍不住摩挲了一下那道已经很浅的疤痕,指尖敏锐地捕捉到瘢痕主人轻微的颤抖。
余生不好意思地想抽回手,却被许安然粗暴地攥住:“你不是说处理好伤口了吗?”
啥?余生晕沉沉的大脑袋根本反应不过来,她不是感冒了吗?又怎么牵扯到伤口上面。
幸好,汤飞扬及时进来,轻声对许安然说了些什么,他才松了手,否则她感觉自己的指骨要断了。
许安然又坐了大概十分钟,辛余生怕他发飙,闭着眼睛装虚弱。心里想,怎么还不走,还不走。
汤飞扬又说道:“医生说已经度过了危险期,应该也不会用到你签病危的通知单了。”
余生灵敏的小耳朵就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应该是许安然在戴口罩、帽子、墨镜,她听着他平稳细微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竟真的闭着眼睛睡着了。
再醒来时,身边坐着的是杨蔚,见她醒过来,张嘴好像要骂她。
辛余生立马耷拉下眼皮,装出一幅弱不禁风的样子。杨蔚见她脸色蜡黄,想起来昨天抢救室一遍遍的病危通知,叹口气,只能朝她的手背上轻轻地掐了一把。
余生的弱不禁风也不是全都是装的,现在她觉得整个身体像跑完了一场马拉松比赛,疲累酸痛。
几个医生、护士走进来围着她检查一番,然后背着她又叽叽咕咕一番。
这让辛余生很郁闷,好像自己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病。
一天后,她被转到普通病房。
当初为了得到最好的治疗也为了避人耳目,辛余生只能通过特殊途径送进VIP病房。毕竟能给余生签病危通知单的只有许安然,而许安然身份特殊,被人撞破又是一番风雨。
汤飞扬给晓峰递眼色,晓峰赶紧把若干个红包送进病房。真金白银有时就是这么动人心魄。
加护病房什么都好,就是太安静,余生呆在里面觉得自己与世隔绝了一般。
现在病情稳定,余生终于被转进有人气的普通病房。
见辛余生歪着脖子用吸管吸豆浆吸的开心,杨蔚忍不住又掐了她一把。
“你不知道被铁东西划伤要打破伤风疫苗吗?”
余生缩了缩脖子,弯着眼睛笑着说:“这不是没出什么大事吗?”
“没出什么大事?如果不是许安……”她压低声音讲,“如果不是许安然派他助理回家拿东西,你早发烧抽搐,一命归西了。”
余生其实也有些后怕,谁能想到那么浅层的一道划痕,竟然会引发破伤风,肯定是那个衣架上面有铁锈。
玛丽和几个同事来探病,一束大到夸张的百合算是弥补了自己的愧疚之情。
医院里是嘿嘿哈哈的喧嚣,与医院相距甚远的万千演艺却笼罩着一层厚重的低气压。
裴之菲背靠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许安然。如果说杨蔚是精明干练的咄咄逼人,那么裴之菲显然就是常年居于高位的盛气凌人。
如果不是九年前父亲心梗猝死,老爷子有意将家族的话事权交予二房打理,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认回许安然这个私生子的。
她瞧不上那些以身体作为进阶筹码的狂蜂浪蝶,对于她们生出来的孩子,天然带着一丝的厌恶与轻蔑。
“大姐贵人临贱地,来我们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做什么?”
“再怎样乌烟瘴气,终归是裴氏的产业,我当然会来。”
许安然无所谓地耸耸肩,开始摆弄腕上的手表。
裴之菲见气氛差不多了,便说:“你最近和那个辛余生是怎么回事?”
“能怎么回事?阿扬早就做好了公关,我也很小心。再说,我和她怎样,不都是很正常的吗?”
“公关?你在这个圈子里名声如何,我不关心。但是你记住,你的婚史被我费劲心思隐瞒了。如果爆出来,董事会那帮趋利忘义的老家伙一定会以维稳的名义将你彻底切割出裴氏的中心。”
许安然了然一笑,“大姐是怕受我连累,在爷爷面前被排挤吧。”
裴氏,国内最早的上市公司之一,跨越地产、运输、娱乐等多个领域。董事长裴注年事已高,真正的权力一直掌握在长子裴栋霆手中。九年前,五十三岁的裴栋霆心梗猝死,外界纷纷以看好戏的姿态围观裴氏的家族利益之争。毕竟裴注前后有三任太太,分别生了三个儿子。
长子裴栋霆是原配顾明珠所生。裴注早年海外发迹多少仰仗外家之力,顾氏的亲信遍布公司,公司经营中心转向国内后也一直是长子在打理,所以二房、三房一直也算安守本分。
但是,这表面的平和并不能真正掩盖地下的暗潮汹涌。
长房一脉子息单薄,只有一个外嫁的女儿裴之菲。豪门世家,明争暗斗几十年,裴栋霆活着时还好,底下的兄弟们翻不出花样。但他骤然离世,二房、三房便齐齐向父亲建言重新洗牌家族职务分配。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一时间,股民纷纷持股观望。这是要内斗啊,一定比TVB演的要好看。
谁也没有想到,这场家族内斗还未掀起多大风浪便尘埃落定。
裴氏最大的蛋糕,地产和娱乐仍被长房牢牢握住。
原因很简单,裴之菲找到了父亲裴栋霆遗留在外的儿子。
你们不是攻击我们长房没儿子吗,好,我给你们个儿子。
这个孩子通过了亲子鉴定,在裴之菲背后所有倾向长房的势力支持下,认祖归宗。
这种说法得到了裴氏内外的默认,但同时大家对这个孩子究竟是谁又都讳莫如深。外界只知道他不久便被送去了美国。
其实,这个被找回来的儿子就是许安然,他在裴氏族谱上的名字是裴之然。
裴之菲笑了笑,“你以为这还是当年那种四面楚歌的时候?二房、三房可以威胁我,甚至你也可以跟我谈条件。今天,我只是来警告你,四年前,你私自从美国跑回来玩失踪已经惹怒了爷爷。他老人家岁数大了,经不起折腾,他纵容你,不过是出于对爸爸的愧疚之情。你最好也尽好自己的本分,绕膝堂前。要是敢再整出偷偷结婚这种幺蛾子。我不介意让我亲爱的弟弟体会一下从云端跌落的感觉。”
许安然玩味地看着自己大姐带着两名保镖气场两米八的背影。开始放狠话了呢,是不是意味着开始心慌了。
不过她倒是说了一句大实话,如果现在董事会的那群人知道他和辛余生在未签署任何婚前协议的情况下就有了法定关系,一定会在抓狂后第一时间召开董事会议,由爷爷亲手剥夺他手中的权益。
现在还不是和那群老东西硬碰硬的时候,甚至他都不一定是裴之菲的对手。裴家这棵大树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土崩瓦解的。
他握紧手中残存着温热液体的杯子,他筹谋了这么久,忍耐了这么久,怎么会轻易乱了阵脚。
至于辛余生,根本不在他的顾虑之内。事成之后,他会给她一大笔钱,让她后半生衣食无忧。
而辛余生从来不是个多事多思的,很好控制。
他的思绪被走进来的汤飞扬打断,汤飞扬将手中的日程交给他看。
“这里原本有一个与编剧的见面,划掉怎么样?”
许安然蹙了一下眉,一般这种情况通常是被临时安排了相亲。
“哪里?”
“林立美术馆。人少,安静,一般不会被察觉。”
许安然点点头,表示同意。
他每个月都有不同的相亲对象要见,有些是裴之菲安排的,算是她在商场上的顺水人情。有些是裴老爷子安排的。
说道裴老爷子,许安然拧了一下眉毛。直到今日,他也不能猜透老爷子的心思,在裴家上下看来,老爷子是偏心他的,或许是为了弥补他早逝的父亲,或许是为了安抚长房背后原配顾明珠遗留的势力。
但许安然又能清晰地感知到,在裴注貌似偏袒的关切下,无处不在的压力。
他为了反抗裴之菲的控制而和辛余生结婚,裴之菲为了排挤二房三房而忍着恶心力保他平安无事,二房三房为了讨老爷子欢心而被逼无奈和裴之菲貌似和平的共事。
豪门世家光鲜的外表下尽是些溃烂不堪令人恶心的脓疮。
许安然总觉得周围的一切都被一双眼睛窥探,操控,危机四伏中时时有暗箭袭来。
但他决意以蚍蜉之力撼动裴家这棵大树时,就明白开弓没有回头箭,眼前的路再怎样漆黑,他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死去的人总不能白白死去,做了亏心事的人半夜会不会心惊,他并不关心。
他只是要一个公道,裴家欠他的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