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余生在小区门口挥动爪爪,杨蔚放下车窗又问了一句:“你确定不需要我帮忙?”
余生上下拎了拎手中买的袋子,示意自己可以搞定。开玩笑,怎么说自己当年也曾被大家称为“怪力少女”,这几件换洗衣服又怎么会难倒她。
说到换洗衣服,边走边想的余生顿时跺了一下脚,他们的房子只有三个人进去过,她、许安然,然后就是汤飞扬。
她住在医院,虽然外面罩着病号服,但贴身的衣服却有些麻烦。
杨蔚一哂,“缺了就买,你先真空一天,我明天给你洗好送过来。”
辛余生气弱地翻个白眼,余光瞧见精致斯文的汤特助抱着一个纸袋进来:“安然让我带过来的。”
余生打开纸袋,瞬间老脸通红,赶紧塞到背后说:“谢谢,谢谢。”
“不客气,应该的。”
应该的,辛余生内心咆哮,一想到许安然那双骨节分明,纤长细致的手穿梭在她凌乱的衣橱里翻找内衣的场景,她就淡定不了。太他妈鬼畜了,这画风。
对了,他不会嘲笑自己一把年纪还穿卡通内衣吧?
烈日当空,辛余生也只是跺了跺脚就迈进了电梯,十一楼很快就到了。
她掏出汤飞扬提前送来的钥匙,开门,关门,把自己摔进沙发里,还是家好呀!
躺了好大一会儿,她翻身坐起,蹲在储物柜里找东西。
当她像只仓鼠一样吭哧吭哧地翻找半天后,终于找到了她的生命之光——辣条。
这东西杨蔚不吃,也禁止余生在自己跟前吃,辛余生最犯贱的事就是故意吃了辣条围着杨蔚转着圈儿蹦跶。直到被杨大律师直接摁头降服。
可她不敢这么对许安然。
从前,许安然见她吃这东西都会嫌恶地捂住口鼻,辛余生怕他嫌弃,都是忍着。实在忍不了就吃完狂刷牙洗手。
自从知道许安然的真实身份后,余生才恍然大悟,敢情少爷这体质和我等凡人就是不一样呀。矫情起来连辣条也不放过。你看人家谁谁谁做直播吃辣条多接地气,许安然就是偶像包袱太重。
可现在不一样了,许安然又不回来,余生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余生翻出辣条,也不起身,蹲在地上,撕开包装,将辣条整根塞进嘴里。
可心里似乎还是有一丢丢顾虑。
快点吃,省得许少爷哪天心血来潮回家后又嫌楼上楼下都是味。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正当辛余生摇头晃脑吃得开心时,楼上传来“噔噔噔”的下楼声。
余生就保持着嘴里同时咀嚼着四五根辣条的优美姿态,看着许大少爷从楼上急匆匆跑下来。
辛余生,快点咽下去。余生一边在内心呐喊,一边加快吞咽动作。
许安然急匆匆走下来,径直穿过她身旁,一边走一边问:“水管总闸在哪?”
辛余生这才反应过来,楼上浴室确实有一只水龙头出了点问题,她想报修来着,一生病竟然忘了。
许安然对家里这些事一概不知,房子买来就没住过几天。卫生间能不走错就算万幸。
余生看他一身湿润润的模样,心想,糟了,少爷铁定是被水花“呲”了一身。
辛余生赶紧往浴室跑去,这所房子当初装修的时候就留了一个总闸在十一楼。许安然估计连这个也不知道,白挨了那么多水珠。
总闸外装了柜子,辛余生总是随手乱放东西,现在只能七手八脚地将这些碍事的东西划拉一边去。
许安然看到开关,连忙把手伸进去,轻轻一转,关上了。
余生半跪着,许安然俯身笼罩在上面,余生看着他被水淋得湿漉漉的发,好看的鬓角,略微有些上挑的眉眼,精致且带些英气的鼻子。她看着有一滴水沿着他下颌角滚下去,滑过喉结,滚进衬衣领口里。
其实,很久之前,他们也曾经历过雷同的场景。那时还在小城里,老化的水管爆裂弄得两个人鸡飞狗跳,拿毛巾、塑料袋又缠又裹。那时许安然还没有人鱼线,身材是介于少年与成年之间的薄削。
那时,辛余生望着水珠滑过少年麦色但清爽的脖颈,很响亮得吞了一大口口水。
年少的许安然挑了一下眼角,就着半环抱的姿势收紧了一下胳膊,“辛余生,好看吗?”
就因为当年这一句“辛余生,好看吗?”激起了余生的企图心,对许安然的企图心。
但男女之间的这点企图心,绝类口腹之欲,一念起,百爪挠心,不得安置。但天长日久磨下去,便渐渐浅淡了。
她当时绝对处于百爪挠心的状态,压根儿没谈过恋爱。许安然平白一撩,她就死心塌地喜欢上他了。
现在想想,爱豆和粉丝,偶像和女友粉不就是撩与被撩的关系吗?那她可以公平公正地说一句,许大帅哥还真是业务能力优越。
她从前不明白什么叫衣带渐宽终不悔,她觉得减肥是个很痛苦的事情,怎么可能因为思念一个人就会变瘦。
但她在许安然莫名消失的三个月里因迅速瘦到所有裤子都挂不住的程度,最要命的是她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把车撞向了防护栏。
那是她第一次出车祸,万幸只是皮肉之伤。
那个时候,辛余生捂着自己渗着血丝的额头,望着车窗外的万家灯火,第一次那么清晰地知道,自己完了。
她喜欢上一个从天而降的陌生人,最糟糕的是这个人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就跟他来时一样,没有征兆,不留痕迹。
她从车里走出来,对着黑黢黢的河水喊道:“许安然,你滚哪儿去了?”然后,她沮丧地低下头,喃喃自,“许安然,我想你了。”
几个月后,许安然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辛余生淡定地说:“回来了,嗷。”
原谅她“嗷”了一嗓子,花剪子剪到手实在是太疼了。
在许安然拿着户口本问:“辛余生,敢不敢嫁给我”时,余生只停顿了三秒钟。确定自己没有幻听后,她猛地点了三下头。
辛余生记得许安然当天十点半到花店,十一点半他们两个踩着民政局下班的尾巴领了结婚证。
她全程开心地咧着嘴笑,完全没想到要去问你到底是谁,你的父母又在哪里。
她开心地和许安然拍了红底的合影。她结婚了,和眼前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了半年的人,这个她要喜欢一辈子的人。
辛余生说:“我要给杨蔚打电话,告诉她,老娘今天结婚了。”
可下午三点,许安然被人带走,她紧张地攥住他的衣袖,他说:“乖,我去见一下家里人。”
她望着他离去,其实,她想说的是,喂,还没洞房呢。
许安然一走就是大半年,辛余生如常开门,接待,送花。直到有天傍晚,她再次遭遇了车祸。
她送花回来,被一辆卡车撞上,被拖行了两三米。
辛余生左腿粉碎性骨折,再加上其他伤,几乎快挂掉。
等她醒过来时,许安然就坐在她身边,急诊科的医生在她昏迷的时候联系了所谓的家属。
这半年,他们之间的通话寥寥可数。辛余生偷偷将许安然的名字改成了“老公”。很多无聊的时候,她会拿起手机拨一下这个号码,不等提示音响起就迅速挂断。
辛余生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看着他,许安然胡茬乱冒,眼底有大片青黑色的阴影。
辛余生的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下来,莫名的觉得委屈。她也不知道自己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可是看见他,她就是想流泪,让他知道自己很疼,很害怕。很,想他。
伤筋动骨一百天,许安然拿出帮她伺候花草的耐心照顾她。虽然他还是不怎么说话,甚至表情都懒得有太多变化。可是当他将她打横抱起来,从轮椅上换到病床上的时候,她的双手交叠勾在他的脖子上,她觉得向来乱跳的心竟然出奇的平静了。
一个月,从叶子浓绿的炎夏渐渐走到初秋,许安然说:“跟我走吧。”
于是,她瘸着一条腿,来到这个无数公知鼓噪离去的城市。
她在家养病,他早出晚归。
辛余生腿还没好利索的时候,许安然演的戏开始上映。
那部戏的男主角并未激起多大水花,倒是身为男二的他一夕爆红。那个时候,只要她打开手机,铺天盖地都是许安然的消息,热搜、头条,乱七八糟。
辛余生在最初的震惊中,也是希望许安然能够给她个解释。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没等来许安然的解释,倒是自己先与自己的疑惑和解。事实就是这个样子的嘛,接受就好了。自己的老公是个大明星,总比是在逃杀人犯强上好多吧。
她早就习惯目光追随许安然,从他被捡回家,她问“你叫什么名字”起,她就不受控制地想靠近这个说自己失忆的男孩。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真的很奇妙,他突兀地来,闯进她的生活。
杨蔚曾说,如果许安然是个二百斤的小胖子,你还会觉得奇妙吗?余生想,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许安然来了,许安然就是许安然啊。
转眼间,她来到B市已经三年了,这三年她习惯了很多东西。譬如他的全年无休,他从沉默到冷漠,空荡荡的大房子她每次拖地都能自己和自己玩回音游戏。
她习惯了从手机、电脑上得知他的消息,习惯了从各类报刊上撕下有关他的消息。
他们像旧友,像合租客,像彼此秘密的守护者,却绝对不像夫妻。
她始终像一只追逐光斑的猫咪,拼尽自己全部的力气辗转腾挪,最终还是镜花水月。
人的顿悟,甚至都不需要什么特别重大的事故,一点点庸常的消磨就可以做到了。最近的一年,辛余生终于开始正视她和许安然之间的关系,不再自欺欺人。
其实,有些问题她很早就察觉到它们的存在。比如,他为什么和她结婚?
她无意间,好吧,余生承认她是有意的。
刚搬来时,她打扫的时候会特别留意许安然的卧室。终于有一天在他的床头柜里发现了一张女人的照片。
很美,身为女人的辛余承认,那是一张会让女人嫉妒的脸。余生没敢看第二眼,飞快地把照片藏了起来。
辛余生失魂落魄了好多天,那是他爱的人吗?应该是吧,那么漂亮。
虽然只看了一眼,但余生觉得自己跟照片上的女人并不相似,那简直是大美人和小白菜的区别呀。
这么一分析,余生觉得自己应该不是那人的替身。这种剧情太狗血,只要不是这样,其他她都可以接受。
余生旁敲侧击询问过照片上的人是谁,安然回答的很干脆:“死了”。
辛余生充分发挥脑容量。前因后果,思来想去,也没搞懂许安然的意思。
只是,现在的辛余生终于不再躲避真相。不管照片上的人是谁,不管许安然曾经爱过谁。辛余生现在终于承认,许安然是不喜欢她的。
他和家族闹翻,离家出走,被强制回家后,想出来一个更决绝的叛逆方法。选个家族最看不上的女人结婚吧。
而之所以会选择和她结婚,她应该就是他生活圈子里最被家族看不上的吧。
她自以为是的爱情,不过是小少爷叛逆期的一场俗世冒险。
不过,看许安然现在的态度,他肯定是后悔了。
许安然现在应该在头疼自己年少胡来时招惹的麻烦,辛余生在他眼里大概就是坨甩不掉的粘胶。
而余生也后悔了。从前,她那么炙热地追随着许安然的背影,如今她在许安然日复一日的疏离与冷淡中,渐渐清醒。
曾经有一段时间,许安然与同一公司的廖佳静绯闻满天飞的时候,她都在默默倒数许安然和自己摊牌的时间。
许安然会直接带廖佳静到她面前和她摊牌还是让汤助理拿离婚协议书丢给她,辛余生想,其实也没有多少差别。
令人奇怪的是,当这段绯闻直到被许安然下一段更加劲爆的“三角恋情”取代时,她都没等来许安然的摊牌。
杨大律师说:“你们两个连个婚前协议都没有,这小少爷可不是个只有两套房子的主。他家老爷子虽然还健在,公司他伸不进去手,但是他手上那些基金、股份,拔下一根汗毛,,也比你腰粗。再说,他好歹也是个公众人物,也怕惹毛了你,自己没个好下场。”
余生听了多是笑笑,她当然不会白痴的以为许安然不提离婚是因为和她旧情未了。
但许安然是个心软的小孩子,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之所以不提,应该是出于对她的愧疚吧。分手、离婚这种事情,先放手的人总要忍受道义有亏的羞耻感。
其实,辛余生最近一直想许安然他谈一谈,这婚离了其实也不错。
杨蔚在听完她的想法后,只是叹了一口气,后来拿了几份离婚合同给她参考。她想笑,看杨蔚严肃认真的脸,辛余生是万万不敢真正笑出来,连忙诚惶诚恐地把合同接过来,回家就丢在角落了。
她住惯了这套房子,希望许安然能留给她。
虽然这房子在寸土寸金的B城价值不菲,但是和他小少爷身上那一半的汗毛相比,应该是小巫见大巫了吧。
想到这里,她鼓足勇气抬起头,择日不如撞日,索性就今天摊牌吧。
可是她抬头时,却对上许安然端详的眸子,炽热、探询。
辛余生莫名地心头一热。
这时,许安然哑着嗓子说:“你又吃辣条,全是味儿。”
辛余生立马双手死死捂住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