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什么道理,死了人,竟要七天才能动尸体,我开始怀疑,这个戏团,和凶杀案,定有关联。
有什么关联?
两具尸体,都在晒谷场被发现。
晒谷场是晚上演皮影戏的地方。
凶杀案,是戏团来到之后才发生的。
时间和地点,都与他们有关。
第一晚,在晒谷场所见的情形,不寒而栗。
不管怎么样,他们之间的关联,也许,天黑后,就能见分晓。
这里吃饭时间早,下午五点钟吃完村委会让牛二送来的饭,一大碗米饭加一碟青菜,上面放点腊肉末,这已是山区里能拿出的最好日常膳食。
吃饭时忐忑不安,尝不出滋味,想起天黑后的情形,我很紧张。
吃完等到天黑,我竖着耳朵留心隔壁的动静,戏团那边一点声息都没有,几乎让人以为是间空屋里面没人。
看着手表上走动的秒针,我的眼皮有点涩,头开始变得沉重,然后就睡了过去。
等到睁开眼睛时,外面阳光普照。
牛二来送饭时,我很平静,问道:
“今天,出事了吧?”
牛二惊恐地看着我,四顾无人,低声说道:
“刘老师,您是文化人,您说,这儿是不是被老天爷报复了?”
“怎么了?”
“又死人了!”
意料之中。
“谁死了?”
没回答,自顾自喃喃道:
“初一死了老鸡,初二死了狗蛋,初三又死人”
“到底谁死了?”
“戏团的陆师傅,晒谷场,脸皮不见了。”
我盯着牛二的眼睛,一字一句,问:
“你这两天给我送的饭,谁做的?”
牛二有点莫名其妙,愣一下,说:
“村长啊,怎么不合嘴吗?刘老师,这山里条件不好”
村长。
一小时后,村委会,户主会议。
葛水村已经陷入恐怖中,三天,三条人命,都在晒谷场,脸皮都不见了,谁知道,明天轮到你,还是我?
村长嘴唇哆嗦,猛灌口水,半晌没说话。
下面的人都眼巴巴看他,眼里是迷惘和恐惧。
眼睛血红,沙哑着压低声音,说:“让我知道谁做的,王八羔子我弄死他。”
牛二怯生生地问道:“村长,那我们还报镇上不?”
“遭天谴还没够?你还捣啥子乱?”
村长冲牛二大吼,过一会儿,叹口气,向众人道:
“我和戏团商量过了,他们同意七天后再报。牛二,你带几个人晚上四处看下。”
老蒋、李先生二人坐在角落,面无表情。
我冷眼看村长表演。
他想演到何时?
“村长,今晚还演皮影戏不?”
我突然问道。
他一愣,恍然大悟状,扭头看老蒋,说:
“是啊,戏团到这里几天了,一次没演过,今天陆师傅死了,戏团师傅们心里堵,改天”
李先生打断了他的话,道:
“不用改天,就今天吧,给葛水村冲冲喜。”
一次没演过,当这么多人面,睁眼说瞎话,难道那晚我看到的是鬼不成?
想到那晚的晒谷场,有个物件在心中抓挠,吹冷风,让我哆嗦。
这个物件,是村长。
八月的秦巴山区,日间三十摄氏度,我坐屋里,不晒太阳,尽量不动不出汗,为的是今天不喝水不吃饭也能撑到晚上。
我怎么敢喝水和吃饭,村长做的饭。
不清楚杀人动机何在,但天黑后,他会无所遁形。
真相,就在天黑后。
我躺在床上,看窗外的天。
天上的云先是白色,后来像火烧。
据说,火烧云的出现,预示着雨量丰沛、生物生长蓬勃的时期即将到来。可我觉得,是三张遗失的血淋淋脸皮贴在云上,那又预示着什么?
我想着,想不出结果,最后,天黑了。
村委会屋檐上的喇叭毫无征兆尖叫起来:
“各家各户,集中到晒谷场,观看皮影戏;各家各户,集中到晒谷场,观看皮影戏”
这是在故意拖延出门时间,就为留意行踪。他一下午都在村委办公室,与我隔一道墙。
墙的那边是地狱,有个魔鬼在数着血淋淋的脸皮,三张,谁是第四张脸皮?
门被人从外拍响,皱巴巴的脸伸进来,问道:
“刘老师不过去看看?”
一层乌青之气笼罩,眼神闪躲,你敢杀人扒皮,还闪躲什么?
我呵呵笑着说:“要啊!现在就要去,要不我们一起去吧?!”
晒谷场气氛凝重。
只是凝重而已,远非头晚所见的诡异阴森。
三天死了三人,死状可怖,给平静的山村投下颗大炸弹,人人心中万般滋味,难过悲痛、惴惴不安、惊惧疑惑,什么心情都有。
还是老蒋和李先生搭档,一个演、一个唱,唱的是《松林抢饭》:
“有本御逃出了天罗地网,龙戏千江水,虎奔万重山”
李先生闭眼摇头唱得入神,老蒋目不斜视摆弄手上五支竹棍,竹棍操纵木偶。
好鲜艳逼真的皮影木偶,十厘米高,做工精细,望之赞叹。
村长坐在第一排,表情僵硬。
晒谷场边老槐树上,几只老鸦突然叫起来,所有人都瞪大眼睛仰头望去,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乌鸦叫,不吉利。”
“又要死人了?”
老鸦还在叫:“呀呀”
山风吹过,竟觉些许冷。
后台凭空传来“嘎吱”一声,接着是金属碰撞的声音,不大,却清脆。就在我想走回后台去窥视时,没电了。
戏台周遭拉的灯泡一下子全灭,整个晒谷场陷入可怕的黑暗中,我想起头晚,那百鬼集会的情形。
我知道,有人故意剪断电线,刚才的金属碰撞声,来自剪刀。
村长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
“烧了线,演不成了,都散了吧,各回各家去。”
接着是村民离去的脚步声和议论声。
这是个月圆夜,地上万物依稀可见,可我,还是把村长跟丢了。
在我眼皮底下,他混在村民散去的人群中,消失了。
他去了哪里?
他想做什么?
绕着晒谷场搜索两圈,我确定,村长不在,而且,戏团的人,不知何时,也悄悄离开了,剩下一个未拆的戏台,在夜色中如张开血盆大口的怪兽,怪异莫名。
摸索回宿舍,村委办公室大门紧锁,里面没灯,应该是没人;戏团宿舍灯亮着,无声息,上前敲门,无人应答,难道睡了?
第二日,我睁开眼睛,还是个艳阳天。
我很怕再听到有人死去的消息,冥冥之中总觉得,会轮到我的,没有理由。
今天很奇怪,牛二没来送饭。
我在院子门口看到牛二老婆神色焦虑,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牛二遭毒手了?
“牛二嫂,怎么今天没见牛二呢?”
我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
牛二老婆看是我,“呀”一声,说:“刘老师您还不知道吧,牛二带群人四处找人去了。”
“找谁?”
“村长,村长不见了。”
村长,不见了?
牛二老婆脑袋凑过来,压低声音,说:
“晒谷场也去过了,没见到人。刘老师,您说,村长会不会”
我没说什么,回到宿舍,关上房门。
畏罪潜逃。
我不知道他杀人动机是什么,但我觉得,他畏罪潜逃了。
二○○二年,那时大家都没有手机,整个村子一台电话都没有,唯一的联系方式就是一条通到镇上的羊肠小道。
唯一一条山路。
我觉得当下必须去做的,就是想办法走出去,报警。
再晚,就迟了。
就在我想着怎么跑出这座山时,院子里突然喧哗起来,开门一看,是牛二。
牛二带了一群人,站在村委会办公室门前,大门紧锁。
牛二说,找遍了也找不到人,看来得把这里撬开进去,能找到什么也不一定,总不能这么等下去。
没征得任何人的意见,他抬脚一踹,门倒了。
然后几个人进去,马上捂着嘴出来,一个瘦小子“哇哇”地吐,我就知道不对劲了。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近距离看见一张被扒掉脸皮的脸,上次看见的是老鸡,那时离得远,没看清。
不想去形容细节,总之,后来回广东,我再也没吃过叉烧肉。
村长死了,第四张脸皮。
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必须出去,出去报警,不管用什么方式,我必须出去。
看看手表,已是下午三点钟,很快就要天黑。
怎么可能在天黑前走出大山?
天黑以后,第五张脸皮,会是谁?
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