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景色从葱郁的树木一晃就变成了鳞次栉比的高楼,我坐在大巴车上,耳机里放着随便的一首音乐,腿上放着我的小包,里面都是老头儿给我装的一些常用的药材之类的,要我带回家给我爸。
我站在体育馆的门口,背着一个小包,手里颤巍巍的拿着一张票,随着人流进场。
我找到自己的座位,第一排离冰场实在是太近了,近到我坐在第一排都会担心万一球打到我该怎么办?
我坐着刷了一会儿手机,周围人乌泱泱说着话,吵的我耳朵生疼,我插上耳机,正打算缓解一下。
蓦的,对面大屏幕突然亮起,这时候我才发现第一排离冰场其实很远,不知道能不能看见宋珩扬。
周围突然爆发起喝彩声,我凝神在好几个小孩儿里仔细寻找,才找见宋珩扬。小伙子个头儿在他们队里不算高,大概就占中上左右的位置。我暗暗记住他的号码,省的一会儿跟丢了,比赛开始后来我才发现,根本没有用,一晃神儿人就找不着影了,还不如好好看比赛。
我把手机端起来,对准宋珩扬拍了一张照片,小孩儿面色凝重,抿着嘴,穿着火红色的19号球衣拿着球杆,实在是太可爱了。
一直到我大学毕业这张照片都是我的锁屏壁纸。
两队都出场过之后由教练排兵布阵,选人上场,时间不长,两队就已经站到该站的位置,我伸着脖子找人的功夫,旁边就坐下一个小姑娘,文文静静的不爱说话,感觉跟宋珩扬差不多大,旁边坐着的是跟她一起来的大人,应该是她妈妈什么的吧。我扫了一眼之后就专心看比赛了,其实说实话我根本就看不懂规则,虽然说之前的暑假确实每天去俱乐部报道,但我一次也没上过冰,连在外面看他们训练的时间都少的可怜。
尖锐的哨声吹响,唤回我的思绪。
周遭瞬间爆发出呐喊声,两方队员瞬间分出高下,对面俱乐部抢到先机,说实话现场的氛围光用热烈二字不足以形容,就连我这一向对运动不感兴趣的人那时候都感受到了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
冰场里的冷瞬间就被压下去,球被抢断,瞬间场上形式变换,现在换成是19号拿球,感觉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已经顶到门前了,突然右侧杀出来一个人,但是就一个,也许是刚才对方占优势全体往上冲,结果被杀个措手不及来不及回防,能赶回来得就这一个,但是根本就挡不住19号,轻轻上挑,擦着球门就飞进去。
但是这些在我眼里就是,“哎呀……球让人卸了……卧槽?这19号谁?跑真快啊!嗯?是进球了吗?”
大屏幕上的比分从0:0变成了1:0,我再低头看,就就看见19开始绕场欢呼,和队员击掌。直到第二球要发球了之后我才反应过来,嗯?19号不就是宋珩扬吗?臭小孩儿够行的啊……
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宋珩扬,感觉他整个人气质都变了,冷冽,张扬,棱角毕露。
球场上和训练里的他倒是大不一样,我认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眼中那可怕的坚定,不像是平常跟我说话那副懒洋洋的样子。
我愣神儿的时候场上比分已经在飞速激增,已经变成了8:5,不过宋珩扬他们还是占大头的,现在是两队主力都在门前,宋珩扬被对方一个大个儿压制着,两个人谁也拿不下这个球,我替他捏了一把汗,对方用胳膊肘压着宋珩扬没法动弹,周围瞬间围上来一群人,趁乱球已经被推出这个圈子,送到外围队友手里,前方对方防守空虚,队友一拉,宋珩扬他们队再进一球。
比赛比到这里已经没什么意思了,下半场开始宋珩扬这队势头只增不减,压着对方打了几分钟,也进了好几球,球被两队怼到墙边,宋珩扬跟对方球员正在争这一球,对方还是那个大个儿的小孩儿。
我猜是教练指示,让他整场都盯着宋珩扬的动作,我没仔细数过,这好像是第五次还是六次,宋珩扬让他堵着,不过宋珩扬他们队还有一个79号倒是老跟着他,一有情况发生就把两人隔开,79号是宋珩扬他们队里最高的小伙子了,往那一站活像宋珩扬的保镖。
我根本在原位上坐不住,宋珩扬进一球可把我激动坏了,赶紧窜起来鼓掌呐喊,好在身后一帮人也激动,我就没显得那么突兀。
宋珩扬再次一个单刀直顶到门前,他身后紧跟着对方那大个儿,只不过跟他还是有一定距离的,宋珩扬倒是一点儿没犹豫,直接打门。不过被对方门将拦下,下一秒身后大个儿赶到,两个人都堵在门前,宋珩扬他们队还有一个速度特快的小伙儿飞速赶到,对方大个儿带球跑了,宋珩扬追上一挑杆儿把球劫下来,回身直接就传给刚到门前的队友,队友麻利打门,对方门将反应慢了两秒,球已经进门了。
瞬间全场欢呼,我也站起来替他呐喊,不等我找到宋珩扬人在哪儿……
砰——
球场上瞬间有人飞到墙板上,小孩儿没站住直接坐到地上,我看清了号码。
19号。
一切发生的太快,半秒钟的时间对方大个儿已经扔下球杆,朝宋珩扬挥拳,一下,两下。所有人才反应过来,观众席瞬间爆出惊呼。
“哎,怎么打人啊?”后面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到我耳朵里。
什么打人?
谁挨打了?
我一时间根本反应不过来,眼前视线飘忽着,定神很久视野才慢慢清晰。
宋珩扬全程没有反抗,几秒钟内发生了太多变故,离他最近的队友赶到已经来不及了。甚至都拉不开那个大个儿,暴力的味道充斥着我鼻腔,呛得我直流眼泪。
那一幕在我眼里就好像是慢动作,我可以看清他的拳头落在他身上,甚至我可以听到宋珩扬小声的轻哼。大个儿拽着宋珩扬的领子好像是在咆哮……
咚——
咚——
一瞬间我耳朵翁的一声,耳鸣让我什么也听不见。我后背冷汗直冒,我眨着眼睛,滚烫的泪水往下掉,那一瞬间我觉得被打的不是宋珩扬,而是我,我像是被人掐住脖子没办法呼吸,“放……放……”
他一拳打到宋珩扬的面罩上,宋珩扬歪着头小小的身体好像全然没了生机。
一滴……
两滴……
滚烫的血低落在冰面上,我感觉胸腹都被搅在一起,心痛的没法呼吸,“我*你大爷的!”
周围再怎么吵闹都没法儿遮住我的声音,周围所有队员一呼而上,我隐约好像看见宋珩扬往我这个方向瞅了一眼,下一秒就被人群吞没。看不见他我心更慌了,拎着我的包就直接往场下跑,别看着围栏不高,那都是在上面看着不高。
裁判吹哨让一群人退来,没想到裁判一上场场面就更混乱了。我快速的绕过观众席,我边跑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我急促的呼吸声,还好我对这儿地形特熟,三绕两绕就绕到宋珩扬他们队的休息室里,姚教练看我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往冰场里冲,一把把我拉住。
“无关人员不能上冰场,我都不行。”头一次姚教练用这么冷的声音跟我说话,我张嘴刚想反驳才看清姚教练黑青着一张脸,明显也是被气的不轻。
几个小孩儿馋着宋珩扬往回走,我这时候突然憋不住了,说实话我第一次来看他比赛就看见这样的场景,我这小心脏真是受不了。
宋珩扬坐在长椅上,我眼泪簌簌的往下掉,帮他把面罩摘掉,看着他脸的血,简单快速的检查了之后发现身上哪都还好,就是一直流鼻血。估计这一下挨的不轻。
休息室里死一样的沉寂,姚教练张嘴就骂,“施樊!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东张西望的!你给我膘紧了宋珩扬!你搁那晃晃悠悠的美啥呢!我说话就是耳旁风啊!这一场我喊你几回了?让你盯死了盯死了!你给我盯哪去了!”
我虽说不是第一次看见姚教练发火,但是心里难免也有点儿打哆嗦,我用手帮宋珩扬擦鼻血,他就低着头也不说话,沉默的让我也害怕。
突然他抬手把我的眼泪抹掉,说话瓮声瓮气的,“哭什么?”
我声音都发抖,说不出来话,打颤的手帮他擦鼻血,可怎么也擦不完,他整张脸上已经血迹斑斑的。我往回抽噎着把我随身带着的包拉到我面前。
休息室里姚教练一刻都没停的在训话,宋珩扬低头看着我,看着我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瓶子,瓶子里是粉末状的东西,我把粉倒到我手心里。
“这个是百草霜,对止血有奇效。”张嘴之后才发现我的牙都打颤,手心颤颤巍巍的伸到他面前,他不言语抬手握紧我的指尖,我才稍微没有那么抖了,我拉过他的脖子,轻轻一吹,粉末直接飞进他的鼻子里,没多久果然血就止住了。
这时候姚教练的火力已经蔓延到宋珩扬身上了,我毫不知情的去盥洗室把纸打湿想把他脸擦干净,等到再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宋珩扬跟个大爷似的,半阖双眼,看出来是疲惫之极。
姚教练还在训话,“宋珩扬!你特么傻呀,就让人薅着脖领子干?抡圆了给他一拳,我是没教过你怎么地?他都上手了,你还搁我这装什么君子?我姚峦就没带过你这么个怂蛋玩意儿!”
宋珩扬面色未变,抬手摸了摸鼻子,感觉已经没有往下流血了,语气倒是平和,“姚教练,我宋珩扬是不是软柿子您还不知道吗?”
说着突然低头一笑,嘴角里满当的都是幸灾乐祸。
等到后来我才知道,这臭小子真阴啊,据说当时裁判上场,趁着慌乱,他朝人裆下抬腿就一脚,大个儿当时脸都青了。
当然了,这不可能是宋珩扬说的,是后来我跟施樊一起喝酒的时候,施樊告诉我的。
“送我回家。”他朝我招手,我小跑过去,拿湿纸巾随便呼噜两把,小脸算恢复了一点白净。他拿着我的包,我把他背起来,说实话小孩儿跟以前没法比,以前轻松就挂身上了,现在虽说能背起来,但还是有点费劲。
我感觉他把脸埋在我背里,我跟姚教练打了个招呼,教练气的脸色铁青,招手让我赶紧带他走,别搁这儿碍眼。
我把他背到公交站,等了好久都没有公交来,宋珩扬趴在我背上,一直都不说话,我猜应该是睡着了。
我偏过头看他的脸,青青紫紫哪里都有。我心上突然一片酸涩,明明还是个让人捧着爱着的年纪,却受这份窝囊气。我背着他等了好久,直到小腿都泛着酸,实在是等不着车。
我想干脆背着他走回去得了,我刚迈出一步,就被一个男生薅了一下袖子,“那个啥……你等会儿,我给你叫车了,马上来,你别着急。”
我回头仔细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来这是宋珩扬他们队的那个79号,小伙子说话带着一股大碴子味儿。
“谢谢。”我说。
“搁我这儿客气啥?我跟宋珩扬是兄弟,帮他不应该的嘛。”他不安的看了宋珩扬一眼。“今天是我没盯住那个犊子,本来不应该这样婶儿的。”
“没事儿,我们家小孩儿皮实,他肯定不会怪你的,反倒是我要替他跟你说声谢谢,一直这么帮他。”我跺了跺脚,但是脚底酸意没有一点缓解,“我看得出来,他最信你。”
97号原本满脸愧疚,听我说完震惊的看着我,转而特别不好意思的挠挠脸,“我以为他老膈应我了呢。”
“我们家臭小孩儿就这脸儿,看谁都爱答不稀理的,您多担待。”
“哎呦,你这姐也太客气了,他是我兄弟,他帮过我,不管他对我咋样,他都是我兄弟。”
他话刚说完,出租车就到了,他帮我把宋珩扬放到车上,他睡得很熟,靠在我肩膀上,我跟97号告别,临走之前他告诉我,他叫施樊。
“这97号倒是挺有意思的啊。”我小声嘟囔,宋珩扬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轻飘飘的看我一眼,“多嘴。”
我看他醒了,早就没了之前伤感的感觉,“怎么着?让我猜中你心思,你感觉跌份了是不是?”
他侧身直接趴我腿上,我想躲,他直接按住我的腿,下巴放我腿上,“别动,疼着呢。”
“您说说您,我这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就让我瞧着……”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宋珩扬的手摸着我的眼角,可能是擦眼泪的时候太使劲儿了,有点儿破皮了,整个眼角都泛着酸,又酸又疼的。
“嘶——”
我低头,看见他在看我,皱着个眉头,好像我欠钱不还似的。
“出息。”他说。
嘿!混小子!你也不想想我这是为了谁啊?奶奶的!下回直接让人给你打死算了!
“您是没看见您刚才那样儿……好嘛……跟炸了庙似的。”他继续说。
我脸上无光,想从车窗户里跳出去,臭小孩又张嘴说话了,“我上回腿骨折也是这么个事儿,这样的事遇到多了,也就习惯了,冰球就是这么一项野蛮暴力的运动,我却怎么着都放不下,打心眼里儿就喜欢。您也甭劝我放弃什么的,你也知道我这人轴。”
我心里确实不是滋味儿,虽说不是我宠着惯着的,但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小孩儿,没有恩也有情谊在,可听完他这话之后,我感觉不知不觉间我俩好像隔了很远,说话语气之间都忍不住多添几丝生分。
我叹了口气,“我知道我的话一向在你这儿没有分量,我有那自知之明。”
小孩儿却突然一楞。
“但是我还是想多嘴一句,我觉得你可以考虑考虑报名一个拳击之类的防身术,虽说我不疼不痒的,但是别总让隋阿姨提心吊胆的。”
我说完之后就是良久的沉默,他也不搭话,我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有点尴尬。
“……”
“……”
宋珩扬一直沉默到下车了,我背着他往家走,他才在我背上小声的嘟囔了一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