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苏蔻闻讯从T市买了张高铁就火急火燎的往回赶,等到再看见我的时候已经是转天晚上,苏蔻急吼吼的冲进门来,“让我瞅一眼。”
她掰着我的肩膀,左看右看,发现我脸上早就好多了,只是右脸颧骨位置有些青紫,她长叹一口气,“那孙贼是不是看我这两天不在学校才欺负你的?”
“您可少操心吧,我还能让人欺负?”我拉她到沙发上坐好,“我是那吃亏的人嘛……”
“也是。”她看见我才算放下心,沉默两秒又开始数落我,“你在你们班还想得罪多少人啊?”
“我倒是想跟他们好好相处,人家都不拿正眼瞧咱,反正还有几个月就分道扬镳,闹翻就闹翻,怎么了?”我一边说,一边给苏蔻削苹果。
一直以来,我跟苏蔻是天差地别的存在,她学习好,长得也好,会讨人欢心(在她愿意的情况下),我脑子一点也不活络,大部分时间都不太好使,就一直肠子,最烦就是跟不熟的人说废话,我不喜欢出去交朋友,不是因为我有任何心理疾病,而是我身边已经有了值得托付的朋友,我就懒得去迎合别人,求得人施舍我几日朋友名分。
要说我比别人强在哪?我觉得应该是我很幸运,我身边优秀的人多于天上星辰,见过繁星的人,总是要对漫天银河心生敬畏,我从不奢望我也能成为耀眼的一员,我只能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连我都不曾知道的目的地。
大概,我最后见到的才是我此生不悔的结局。
“算了,你要是跟我似的,我也绝不会跟你玩儿。”苏蔻接过我削完的苹果,啃上一大口,“毕竟我最清楚我们这类人的劣根性在哪里。”
我打了个哈欠,留她在我家住下,明天一早一起上学去。
说实话我根本不担心我去学校之后的境地如何,反正是不能比之前再糟糕了,不如说房川比我更丢脸。我天天跟没事儿人似的往学校窜,他倒是怄气,天天黑着个脸,跟别人欠他钱似的。
这件事渐渐也无人问津,我发现其实我身边很多人最擅长的就是装聋作哑。
中考前一天我们放假,回家休整。我和苏蔻一人搬着比我还要高的一摞书,苏蔻的教科书一般都是落得一个扔了的下场,我的就直接扔给宋珩扬,这时候就是我吃着西瓜,一边抖腿一边看臭小孩儿在学海里挣扎的时候了。
嘿嘿,想想都美。
“傻乐什么?”宋珩扬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面前,帮我把书抱过去,苏蔻也扔两本书给他。
我拉紧书包带儿,“你这臭小孩儿,我不是说让您到校门口接我嘛,我这都怼到家门口才见您人。”
“我训练刚回来。”他轻飘飘的看我一眼。
嘿!臭小子拿话点我呢?
“得得得,咱这干瘪的现实比不上您那滋润的生活。不劳烦您了,我自个儿来得了。”我作势要去把他手里的书接过来,他侧身一躲轻松绕开我。“少说两句话能憋死你怎么着?”
他说。
我瞪他一眼,转身找苏蔻寻求安慰,“老三,你看他那个臭德行!”
“你没事儿招他干嘛,闲得慌过来帮我搬书。”
我瘪瘪嘴,老老实实的抱着一摞书往家走。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我会永远记得那一天,我和苏蔻的对话,宋珩扬羸弱的背影,还有那天的夕阳,最清晰的是那天我胸腔中跳动的那颗心在一天无比的安心。
我去考试那天我爸妈都出差了,是宋珩扬送我去考试的,他那天特地请假送我考试,虽然我跟他说过不用,但他还是坚持。
我拿着资料袋在外边暴晒,晒得头昏脑热的,他去给我买水了。
“瞧瞧您那张脸都要晒成猪肝儿了。”
我没理他,直接接过来冰镇的可乐,仰头就是一大口,“怎么今年B城比往年还热啊……”
他坐在我旁边,臭小孩儿几乎都快和我一边高了,他长手长脚长的也还清秀,我已经看见好几个小姑娘往我这边瞟了。我仰头又是一大口可乐,在这候场的感觉真是不爽。
“那个就是房川?穿白衣服的那个?”他四指捏着可乐瓶,食指虚虚一指,我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有些愣神儿。“你怎么知道的?”
他轻笑一声,腾的站起来,把空的可乐瓶扔到垃圾桶里,转身跟我说,“太明显了,他时不时瞟你几眼,啧啧啧,那眼神儿……”
我刚想开口让他别恶心我,他继续说,“跟要把你千刀万剐似的。”
听他说完,我倒是乐了,“他也就只有那看看的胆儿,”我往前一跳,把可乐瓶扔给他,同时喇叭响了,通知考生陆续进场。
“回见了您内,姐姐考试去了。”我朝他摆手,紧接着就一潇洒背影。我不知道当时宋珩扬怎么想,反正我当时觉得自己特帅,特有面儿。
宋珩扬站在原地低头抿嘴乐,当然我是没看见,是后来快迟到的苏蔻看见告诉我的,我是不知道他笑什么,也没放在心上。
我考完试直接就去了宋珩扬家吃的晚饭,我都饿的抓心挠肝的难受,臭小孩还得监督我洗完手才准吃饭,“事儿精……”我小声嘟囔。
“我知道您不怎么规矩,但是健康总得讲的吧。”他堵在厕所门口盯着我把手擦干净,我拿着毛巾假装蹭了几下就冲到饭桌上。
等到宋珩扬坐到桌子上我才煞有其事的跟他说,“你一小屁孩儿懂什么,这不放地沟油做出的东西它也不香啊。”
他埋头吃饭不理我,我就随口一说,结果隋阿姨请的做饭阿姨听到我的话突然就掉脸儿了。“小姑娘,你说什么呢?我做饭可没放地沟油啊……我都是用太太买的玉米油……你可不能冤枉我啊……”
“……”我沉默,看了一眼认真吃饭的宋珩扬,他正在夹一筷子牛肉往我碗里塞,轻声解释,“阿姨您多心了,她说不放地沟油吃的不香,也没说您这饭吃的香啊……”
“噗……”
没想到这臭小孩儿还是挺向着我的嘛,平时没白疼他。
我一个没忍住一个小米粒儿就往外跑,直直飞到宋珩扬手边,我赶紧不好意思的笑笑,忽略阿姨那一脸嫌弃我的样子,我看着宋珩扬把米粒儿捡起来扔到垃圾桶里,挑眉看着我,“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呸……自作多情……他就是今儿心情不好谁都想怼……
我赶紧把饭吃完,离开这是非之地。从我考完试回来臭小孩就一直拿话噎我,我也不知道我是哪儿惹这位大爷不开心了。
等到我爸妈回家的时候已经是转天早上了,我一觉醒过来已经又是天黑了,吃完我妈做的晚饭,我就精神了,我回屋开始收拾行李准备明天出发去乡下。
“又找咱家老头去?”我爸坐在我床上看我收拾。
“我要去乡下磨磨我这暴脾气,您就瞧好吧!”我信誓旦旦的跟老元同志拍胸脯。
我爸一脸的“你可拉倒吧”,“你这臭脾气也不知道随谁了……”
“我觉着吧,其实你俩脾气也不咋地,咱谁也别说谁……”我把我放在床上的抱枕扔到行李箱里。
我爸似乎憋着有话对我说,用眼神示意我坐下,我挨着他坐下。
“你在学校的事儿我听你们班主任说了很多,我觉得我得发表发表我的看法。”他面色凝重,我突然有点儿紧张。“闺女,你们班主任可告诉我你在班里跟人打起来了。”
完了,这是要找我算账了?我赶紧开始背我之前准备好的说辞。
首先瞪大无辜的双眼,“我知道,我打小儿就是胡同里最皮实的,也是最容易惹祸的。我以为我长大就好了,可是我现在初中毕业了,也没长成我妈希望的那种大家闺秀。”
我抬眼瞄我爸的脸色,嗯,缓和一点儿了。
“我文静不起来,我别扭死了。我就是这臭脾气。”
最后再婉转的撒一娇。
“虽然这么说感觉挺不负责任的吧,但是我觉得我这样挺好的,我有苏蔻有戚青两个朋友已经够了。您闺女什么德行您清楚。”
我爸拍拍我的背,“爸很欣慰你能找到朋友,爸和你妈工作太忙没时间一直陪你,爸妈不能陪你的时候有朋友陪你特好啊。”
搞定!我这满分作文真是秀啊!我暗暗窃喜。
“可是,闺女你要知道暴力能解决的问题很少……”
“但很高效。”我接他话茬儿,我爸被我气乐了,“你说你也真行,人小男孩儿跟你表个白挨你这顿揍,我听说那小孩儿可破了相了……”
老元同志总是正经不过几句。
“就他那小模样,破相就直接等于整了个容,再说他还毁了我一件儿校服呢,您瞅瞅他办的那事儿真是跌份。”
我爸点点头,托下巴深思,很久之后才冒出来一句。
“你这么彪的闺女以后了怎么找娘家啊?”
我白了他一眼,站起来接着收拾行李,“爷爷说了,我要是找不着婆家就把那中医馆给我。”
“得得得,值当的吗你,我一说你,你就搬我爸出来压我……一点亏儿都不吃……你自个儿收拾吧,我回去睡觉了。”
转天早晨我早早就起来了,收拾好了之后跟我妈打一招呼我就坐上公交了,我给苏蔻过去一条短信,给我妈一条,想了半天才给宋珩扬也发了一条短信:
乡下学习,勿念。
过了半分钟左右,他就回我了:
想多了您。
我给他发了两个翻白眼的表情,他就再也没回过我消息,我戴上耳机,也懒得搭理他。
我到医馆的时候是下午了,我爷爷给我炒了两个菜,都是他自己种的蔬菜。我们爷俩坐在小木桌子前吃饭,谁也不说话。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爷爷就好像没离开过这儿,他跟我说他就是在这认识我奶奶的,我奶奶喜欢乡下,所以后来我奶奶生病之后,爷爷就辞了工作陪她到乡下养病。
后来奶奶的身体渐渐康复,最后离开的时候不是因为病痛,只是因为岁数大了。我爷爷奶奶是姐弟恋来着。我小时候对奶奶的印象不是很深刻,我出生没几年,奶奶就去世了。
小时候我爸妈工作忙就让爷爷带我,所以我打小儿就跟爷爷要好,我对中医的兴趣,都是爷爷小时候带我在医馆里玩儿产生的。
我爷爷原来也是个很传奇的男人,不过他现在年纪大了,在我眼里也就是一执拗的小老头儿。
“吃饭还愣神儿?”
“啊?”
“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他淡淡的说,我就假装没听见。
小老头儿看出来我不搭理他,三两口就把饭扒进嘴里,“碗刷了之后去后院点点数,少什么列出来给我。”
他往摇椅上一躺,打开他的小收音机,院子里就有那咿咿呀呀的声音。我跟他一起听这么多年戏,我都不知道唱词是什么,实在怪哉!
后来我偶然跟苏蔻聊起来这件事儿,她告诉我那是越剧,我愣了半秒,才想起奶奶的籍贯。
蓦的,热气上涌。
“爷爷,你想奶奶吗?”我很小的时候问他,他脸上没有半点悲伤。
“想是想,但是我不能让她知道。”
“为什么呀?”
“因为……我要是总想她,她在天上铁定也不消停。”
来到乡下的第二天,我一大早就被爷爷薅起来去地里干活,庆幸没有让我像之前去收集一些稀奇古怪的药材。比如让我潜进养殖场里去收集牛虻,有时候也会脑袋打结让我去林子里捡蝉蜕,我苦兮兮的去找,压根儿就找不着,最后可算是让我瞅见一个,兴冲冲的拿回家发现根本不是蝉蜕。
白瞎我顶着大太阳跟傻子似的在外边疯跑一天。
房后有一大片空地,都让爷爷拿来做实验种上了各种花花草草,我就得跟在他身后有样学样,他还一直嫌我笨。
“哎哎哎……你是要糟践了我那点儿麻仁儿菜,今儿晚上不给你饭吃。”
“老头您就因为这么点儿麻仁儿菜,是准备跟我断绝关系是嘛?”我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把根儿拔出来,我做物理实验都没这么小心翼翼的。“嘿!您瞅瞅,这个头儿欸!”
老头一脸的骄傲的瞅我,您别感觉他特厉害什么的……
老头儿医术那是没得说,这把年纪还有人外地专门跑过来找他看病的,但是种地那是一窍不通,要是您仔细瞅铁定能发现,收成还不错的都是那些沾点土就能活的,有的甚至在路边就杂草里就能看见,比如刺儿菜一类的。剩下的干干瘪瘪的都是不好活,老头儿还非要种的。
啧啧啧,瞅瞅那丧眉耷了眼那样儿,我都心疼。
据老头说那株看起来最寒碜的是他去年种的三七,去年啥样,今年还啥样。
我俩躺到床上已经是下午四点了,累的我浑身酸疼,我刚躺没一会儿,老头拿脚踹我。
“出去把那韭菜割了,晚上咱吃韭菜盒子。”
我实在累的不行了,“您让我再躺一会儿……”
他嗤了一声,“胳肢窝夹柿子,没你这么揽(懒)的。我都这么大岁数了,你好意思吗?”
我闭上眼睛装作听不到,有时候我觉得老头特有意思,有时候又觉得他特没意思,还老欺负我。
最后还是我去割的韭菜,他给我做的饭,吃完饭之后我俩在院子里听戏,我也听不懂,一听就着。
这样悠闲的日子我过的好不快活,我带着老头的草帽在后院忙活着呢,脸热的通红,这破天儿也太热了。我有时候热的都怀疑后羿是不是少射了个太阳……
没一会儿,已经中午了,老头喊我回去吃饭,我回屋洗脸,感觉怎么洗都洗不掉脸上的热气,只能用凉丝丝的水往脸上泼,才稍微舒服一点。
“一会儿把我放桌上的汤药喝了。”老头昨天就一直怕我中暑,老早就配了消暑的方子,当然我知道我不能白喝,还得猜方子。
我把湿毛巾挂到脖子上,才稍稍觉得凉快一点,我抿了一小口,嗬!这味儿也太冲了!
“啧……扭扭捏捏不像样儿,一大口下去。”
我小小的喝一口,砸吧砸吧味儿,“薄荷,菊花,金银花,茯苓,连翘,竹叶……”
剩下的我沉思良久也说不上来。
“还有黄苓。太笨了。”老头傲娇的瞅我一眼。
“行行行,我们家老头儿最厉害了行了吧。”
老头儿让我夸美了,美滋滋的坐阴凉地儿听戏去了,临走之前突然跟我说,“对了,老宋家那小子给你寄了点儿东西过来。”
我一愣,这才发现桌子上放着一个信封。收信人是我的名字,寄信人是宋珩扬没错了。我把碗里的汤喝完,拿毛巾一抹嘴,就去把信封撕开了。
与其说是信不如说就一字条儿,除字条儿外还有一张票。我仔细瞅瞅发现是市里的比赛,是宋珩扬他们俱乐部跟一个老牌的俱乐部打比赛。日期恰巧是我回去那天,感情这臭小孩儿掐着日子给我寄票,还是一前排票。
我抖搂开折好的字条,上边儿就一句话,“您别拿我开涮,票挺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