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他一长篇激情愤慨的讲述,删除掉繁冗的疑似人格攻击的内容,秦棉大概明白了,整理一下应该是这么回事。很久很久以前,在他俩都还在读小学,具体地说是吴非三年级他五年级的暑假,这里要岔开讲一下,吴非和他小舅舅年龄相差五岁学龄只差两年是因为吴非跳过一二年级入学就是三年级。吴非到外公外婆家玩,他外公一直觉得艺术培养得从娃娃抓起,经常有意识地让小儿子和小外孙接触昆曲,俩小屁孩哪听得进去什么唱念做打,倒对演员们的扮相挺感兴趣,特别是那些花花绿绿的头面,如果遇到台上的演员正好带着自己喜欢的,能安静在台下坐着盯上一场,到后台也围着人看。
吴非外公深谙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之道,决定因材施教,咬咬牙把自己珍藏的那套点翠头面展示给两个娃娃看,给他们开开眼,希望能触类旁通地提高他们学习的兴致。虽说九几年翠鸟还不像现在这样稀罕,未被列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社会大众动物保护相关意识也远不如如今强烈,但因会点翠这门手艺的艺人已难寻觅,点翠头面也越来越罕见,更别说是精品。吴非外公这一套还是早年他外曾祖辗转从别人那儿花重金为孙子买来的,据说原先的主人还是位红遍一时的名角儿,后来家道中落才被后人拿出去当了,不过可惜的是中间颠沛流离损坏了一部分,所以说是一套,到吴非外公手里的时候就不完整了,只有9件,但因为制作手艺太精湛,依然价值不菲,更是吴非外公的心头好,平时都不舍得给别人瞧的。
吴非和他小舅舅虽说人小,还不懂其真实价值,眼睛却很毒,一看着真正的好东西都移不开眼了,喜欢得不得了。见儿子和外孙痴迷的样子,吴非外公得意了,觉得自己肯定是后继有人了,便时不时带着他俩到收藏室去观赏观赏,当然主要目地还是寓教于物、寓教于乐,俩小人儿果然很给面子,再也不一听到说教扭头就跑了,如此反复了好多天都没问题,偏偏有一次就出了差子。
每次他们进藏室都是吴非外公带着,里面藏品不少,怕小孩子贪玩手脚没个轻重,他外公虽然宠溺他们这点还是很注意的,他俩也乖,让摸的才碰,说不能碰的就只隔着玻璃罩子看,从不上手。那次也是,俩小不点儿正小心翼翼地捧着其中一个点翠鬓贊仔细端详,叽叽喳喳讨论的样子还煞有其事。吴非外婆来让他外公去听电话,说是剧场哪个演员崴到脚了,打电话来问他怎么办,他外公一听急了,马上就演出了演员出问题了那还得了,急急忙忙就去了,他外婆怕他太着急也跟着去了,两人谁都没想起来还有俩小家伙被单独留在了收藏室。
那么,吴非和他小舅舅当时在讨论什么呢,因为程老爷子也就是吴非外公给他们讲过点翠的制作手法,但担心小孩子听不懂只提了个大概,两人正在讨论是否是真的鸟的羽毛粘上去的,怎么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他小舅舅对自己的父亲深信不疑,虽然除了“我爸说过”这句再不能说出更多理由,却一口咬定就是真羽毛。吴非却从小就有着怀疑一切的科学精神,频频提出质疑。他小舅舅一看他久久不能被说服,自己年龄大又是长辈,一着急就有点恼羞成怒“我爸说是就是,你怎么不信呢?”吴非也不怕他,还是一板一眼地说“除非有证据,不然我就不信。”
见小舅舅被自己问得快哭了,他勉为其难地做出妥协,让步说“要是你能从上面拔出根羽毛来我就信”。小舅舅一听事情有转机,转身就去研究,没一会儿又转回来,整张脸皱成一团,带着哭腔问“怎么弄呀?”吴非小大人似地在屋里转了一圈,从雕刻工具里选出一把小刀一个镊子递过去,还指导着避开正面在背面选了较不明显的一处。别说,小舅舅动手能力还挺强,不一会儿真给他刮下来一小块,看着头饰上明显缺了的一块,他愣了,想起来父亲有多宝贝这些东西,还来不及得意又慌了,现在也顾不得要在外甥面前保持长辈的尊严了,哆哆嗦嗦地问“还能粘回去吗?”吴非瞧着他指尖上翠绿的一小点儿,也看不出来到底是不是羽毛,有些遗憾,见他还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像才刚听到他的问题,干脆地说“不知道”。
吴非外公回来的时候,只见俩小家伙还围着那套头面,颇为欣慰,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宝贝刚经历了什么。吴非听到声音,转过头去叫了声“外公”,程老爷子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正准备问他们在干什么,就看见小儿子手上捏着的东西,不敢置信地吼道“你们在干什么?”同样的话却是完全不同的心境和意思。
事情很快东窗事发,人赃俱获的小舅舅同学被认定为元凶,而他抽抽搭搭的连话都说不清楚更被视作默认,正在要被罚去跪祠堂的时候,还是小了好几岁的吴非说话了。他先是代小舅舅承认了大部分的犯罪事实,然后着重描述了动机和意图,最后还强调祸是俩人一起闯的甘愿一起受罚,把俩人塑造成为了追求真理不惜以身试险的英雄,让人听得哭笑不得。不到六岁的小不点儿还圆乎乎的,然一字一句毫不含糊,说到一起跪祠堂虽面露惧色却还强装镇定,真是惹人爱得紧,闻讯而来的吴非外婆赶紧将小吴非爱怜地搂进怀中安慰,责备他外公不该对小孩子发这么大火。
程老爷子气愤之下见小儿子半天也说不出个原由,加上他平日素来顽劣,就认定他是贪玩故意搞破坏,现听得小外孙的解释,想来也怪自己因嫌孩子太小之前没给讲解清楚,小孩子好奇心重也合情合理,气已经消了一半。这小外孙与他这舅舅不同,乖巧懂事从不惹祸,一门心思只在学习上,东西虽然珍贵但毕竟是死的,因此打击了他的兴趣可不好。又见他小小年纪还知道维护舅舅和其一起承担责任,更是喜爱,虽然有心教育儿子却又舍不得连累外孙,干脆就着他外婆的话下了台阶。
虽然将儿子跪一周祠堂的处罚免去,但少不得严词教育一番,末了还以吴非为榜样让他好好学习。被慌张折磨得心惊胆战又被原谅得莫名其妙的程展彦小朋友根本没有听出吴非那番没撒谎但也没说出全部真相的话有什么不对,满心都还残留着劫后余生的紧张,还带着点儿对吴非口若悬河的钦佩和连累了他的愧疚。他那时还暗暗在心底发誓,以后再也不欺负自己的小外甥了,一定要对他好。所以那个假期里他不止一人干完了两人份的家务活,更在吴非离开的时候将自己珍藏的限量版的机器人送给了他。
待他反应过来这一切好像不对劲的时候,吴非已经在北京自己家和垂涎了好久的小机器人玩得很熟了。程展彦小朋友有心为自己平反,却因为那个被抠着秃了一块的簪子一直未被修复好而迟迟不敢开口,一直随着自己出国念书渐渐忘了此事。现在吴非竟然还敢主动提起,看来他腹黑和厚脸皮的技能可没随着年龄渐长而被遗忘。
小舅舅开着车也不耽误他眉飞色舞地讲述自己的悲惨遭遇,说完还问吴非“你说,我这句句血泪有没有一个字是冤枉你的?”也没等他回答,就拉拢秦棉道“这小子看着老实,从小就焉儿坏,小棉棉你平时没少被他欺负吧”,秦棉没空纠正他这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肉麻的称呼,又因为有点怀疑他的智商,不想显得自己和他一样,即使被他问中了部分事实也不想承认。正支吾着,只听吴非说“这么能暴露你智商短板的事情,亏你还好意思转述得这么清楚。”他立马就被吸引了火力,转头又跟他斗嘴去了。秦棉觉得自己果然是近墨者黑学坏了,想法居然和吴非一致,不以为耻反为对方的智商感到捉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