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路笑闹,车窗外的景色开始渐渐不同于之前的高楼林立时,秦棉猜测差不多要到了,不过下了高速后车子没在市区转多久,就缓缓地朝一处山林深处驶去,这边的山与秦棉熟悉的不同,平缓开阔,周边是一望无际郁郁葱葱的树木,秋冬也丝毫不见凋零。再往里开秦棉才知道这边竟然是湖,因为道路两边的绿植太茂盛才会被她误认为山。当车子沿着红墙停在一扇恢宏的大门外时,饶是秦棉一路上已有心理准备,还是被这阵势吓到,所幸门开后没等她看清什么车就已经停到了车库。
小舅舅带着他们从车库上来,一路沿着并不特别明亮的壁灯走在木质长廊上,虽然周边一片昏暗,秦棉看不清楚,但从长廊两边的假山乱石以及听到的流水声判断,这整体感觉和“私”有些类似。这长廊一路蜿蜿蜒蜒好似没有尽头,走的时间太长秦棉生出几分恍惚,自己像是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一切都变得有些不真实,身边两人的谈话声也逐渐听不清楚,只随着本能跟着牵着她手的吴非往前走。
前方明堂堂的光亮让她回了神,暗忖应该是到了,果然吴非站着等了她一小步,待两人并肩靠向她轻声说了句“到了。”秦棉知道小舅舅提前知会过,以为会有一群人,结果进去后里面只有两个人很安静地在摆放碗筷,她暗暗松了口气,去过吴非爷爷家后对他家的经济实力也有了一定的认知,但今晚确实有点惊到了,这时候如果还有一大群人要结识,她担心自己会不在状态。
“我爸妈呢?”小舅舅问,听到他的声音,正在忙碌的两人一齐转过头来,年纪稍大的那个看了他们三人一眼,一脸喜色地说“小少爷和孙少爷回来了,我去叫老爷夫人。”秦棉被这称谓雷得不轻,两相比较,竟然觉得程展彦那个“小棉棉”还比较容易接受。另外几人却毫无异常,吴非阻止说“林婶,不用了,我去叫好了,外公外婆在哪儿,花房还是音室。”“音室。”林婶笑着回答。
吴非点点头也不管小舅舅了,拉着秦棉又出了门往另一边走去,秦棉好多疑问正思索着从哪儿问起,吴非先开口说道“平时就外公外婆和小舅舅常住这边,大舅舅一家另有住处,我们这几天就住这儿。还有就是这边帮忙的人有点多,他们叫什么你就应着,老人这方面比较传统。其他我以后慢慢和你说。”秦棉木讷地点点头,想起黑暗中他可能看不到,又改回答道“好”。
一路所闻所见,结合吴非口中的“传统”,秦棉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两位不苟言笑的老人形象,心下有些紧张,怪自己之前没有做好功课,这样毫无准备也不知道老人会不会不高兴。前面隐隐地有音乐声传来,走近了听应该是《长生殿》,不是现唱而是放的碟,但具体是哪位老师的唱腔秦棉没听出来,两人循着音乐向一处走去,借着屋内本身的灯光,秦棉才看清,这屋子原来是座亭子,只不过四周用玻璃封闭了起来。
里面两位老人一坐一立,站着的那位正随着音乐缓缓比划,两人都颇为陶醉,没人注意他们越走越近,直到两人站到门口,吴非也没出声提醒,而是跟着放声机唱了一句“惊破霓裳羽衣曲”,这句秦棉知道,是《长生殿》中的经典唱词,摘自白居易的《长恨歌》。吴非“惊”字刚出口,两位老人同时将目光投了过来,看到他们眼神一亮,特别是坐着的那位,应该是外婆,满脸欣喜地朝他们走过来,正在唱戏的外公陡然将唱腔板正,等两人板板正正将整句儿唱完,外公还摆了个身姿,吴非才笑着说“外公、外婆,我们到了,这是秦棉”,转头对秦棉道“秦棉,叫外公外婆”,秦棉依言叫人。
早就站在他俩身旁的外婆笑眯眯地拉起秦棉的手“这就是秦棉呀,孩子长得真好,饿了吧,走,和外婆吃饭去”,吴妈妈和外婆长得很像,特别是笑起来简直一模一样,看着外婆就能想到吴妈妈老了以后慈眉善目的样子,所以秦棉很快对她生出一种自然的亲近。唯一不像的是两人说话的口音,吴妈妈是很标准的普通话,外婆则带着一些糯糯软软的味道,应该是受苏州这边方言的影响,吴侬软语嘛,平添了几分温柔,开口就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秦棉本就是个声控,此时恨不得抬脚就跟她走,好能多听她说上几句。
说话的间隙,那边外公也关掉放声机走了过来,只见他生得一张标准的官生相,身量中等偏上,方脸、浓眉大眼,极适合上妆扮相,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那双眼睛,清亮如玉,一看就是经过长期训练的。他拍拍吴非的肩,笑道“你小子,学这两句还没忘光啊,不错”声音洪亮悦耳,吴非拍马屁道“也不看看是谁的外孙”,逗得外公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然后才转过来看向秦棉“女娃娃知道唱的是什么吗?”吴非也笑着看向她,没帮腔,倒是外婆护着她责备外公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呀,又不是收徒考学,问这个做什么的,你别理他”,最后一句是对秦棉说的,这是秦棉翻译的白话版本,因为外婆一着急,普通话里还夹杂了一两个方言词汇,秦棉没听懂,但大概是这个意思,并且觉得苏州女人在撒娇方面真占先天优势,责备的话都说得这么动听。果然外公听后不但没生气,反而将音量降了下来,弱弱地说“问一问嘛,又不打紧”。
秦棉赶紧将话头接过去,先紧了紧和外婆握着的手安抚说“没关系的,外婆”,然后才说“应该是《长生殿》,对吗,外公?”一听她说出曲目,外公瞬间来了兴致,“你也知道这个?”“我就只记住了这两句经典唱句,再多一句就不知道了。”秦棉老实交代,可不敢在行家面前托大,一说就容易露底,自己这两年才跟着听,连词儿都需要人翻译的超级业余水平,如果不是老人主动问起,她根本不会开口。说完外公也没失望,反而鼓励她“年轻人可以多听听这些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没坏处”,秦棉诚恳应是。外婆打断他们的对话“走吧,吃饭去,以后慢慢再聊”,几人沿着秦棉他们来时的路返回餐厅。
小舅舅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抱着个东西在吃,外公走在最前面,进去一看他那个样子,原本还在说说笑笑的脸立马冷了下来,严肃地说“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小舅舅也没恼,放下碟盘,秦棉才看清里面装的是小吃,只见他依旧懒散散地说“我的爹呀,你儿子都饿扁了,我可是千里迢迢把你外孙子和外孙媳妇接回来的功臣,你们有什么话不能等明天再说啊。”油嘴滑舌的,一听就没个正行,秦棉悄悄去看程老爷子的脸色,没想到非但没生气还缓和了不少,看来这就是父子俩平日的相处模式。时间太晚,两位老人均已用过餐,将他们三人安顿好就离开休息去了。
饭菜很精致,味道也好,可秦棉在飞机上吃过一点,加上到了陌生的环境有些兴奋没什么胃口,只偶尔动动筷子,尽听他们闲聊和观察周边环境去了。不知是不是远离市区的关系,丝毫没有车流人流的喧闹声,只听着潺潺的流水声,偶尔还有远处的虫鸣,和碗筷相撞的声音,伴着低低的谈话声,一切静谧美好得让她觉得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