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道东方涟还要与苏茉交缠多久。
仆人们三三两两地都出去了,实在是不能忍受眼前所见的一切带来的不适感,苏锦却还站在远处,一双杏眸定定的放在那对母女身上。
“你说,因果报应是真的吗?”
她的声音放得极轻,仿佛是在问自己,然傅久初离她离得极近,当然也听见了这句话。
他伸手搂过苏锦,细心地为她拢了拢衣襟,他对苏锦从前的事情有过了解,唯恐她会多想,便说道:“即使是因果报应,那也是她们自己种下的恶因,得到的自然也是恶果。”
言下之意,与你并无关系。
苏锦眼睫微颤,抬眸望他,却见他眸光专注,在为她摆弄头上微微歪斜的步摇。
她突然就无比厌恶上一世的自己。
识人不清,道理不明,只看得见傅流清当时的风光,又可曾在意过傅久初的半点风声?
最后还落得一个那样的下场。
苏锦心血翻涌,再加上牢房中烦闷腥臭的气息,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一地。
傅久初顿时就慌了,他拿起锦帕,替苏锦擦了擦嘴角,而后便执起了她细瘦的手腕。
甫一细查,他便难得的呆住了。
苏锦拿着锦帕,捂着口鼻,见他这个样子,唯恐是自己落了什么病,连忙紧张地问:“怎么了?”
直到她足足问了五遍,甚至于忍不住推了推呆傻的傅久初,这人才回过神来。
他突然就紧紧将苏锦抱住,仿佛要揉进自己身体中一般,直让苏锦喘不过气来。
“怎么了?你倒是说,怎么了啊?”
苏锦以为他是查探出了什么疾病,因而心中难受,这才将她抱得那般紧,却听见傅久初在她耳边说:“锦儿,我们要有孩子了。”
孩孩孩孩孩孩……子?
饶是苏锦向来淡定,此刻也是禁不住地“啊”了一声。
她呆呆地望着傅久初,又反过来动作迟缓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孩子?有孩子了?
傅久初欣喜地神态一目了然,他在苏锦脸上落下数个亲吻,一边亲着一边说道:“锦儿谢谢你……谢谢你。”
他们的动作不算大,幸而此刻也无人注意到他们。
苏锦接受了这个事实后,便急急忙忙地走了出去,这儿的环境毕竟不好,既然有了宝宝,她当然得小心些,总觉得不仅是自己待着难受,也连带着宝宝不舒服,不然怎么会让她吐了一地?
外面的空气要清新得多,虽然还是有一种淡淡的腥味,却比监牢里面好多了。
若是苏锦没来这趟苏府,东方涟也不知会将苏茉关在这里多久,她已经疯了,整天的乐趣就是折磨苏茉。
“我们要出去了吗?”
傅久初征询苏锦的意见。
苏锦犹豫了一会儿,凑上去在傅久初耳边说了几句话,傅久初微微挑眉,径直应道:“好。”
东方涟的事情当然得告诉苏太傅。
苏锦出了地室,在见到外面淅淅沥沥的秋雨后,她恍然觉得方才发生的一切犹如一场梦。
而且……她居然还有了孩子……
她的手又下意识地抚上了腹部,那里看上去明明一点变化都还没有,怎么就孕育着一个小生命了呢……
冷冷的风吹了过来,她猛然瑟缩了一下,只觉得周身较之以往更为寒冷,不知是因为她体质的原因还是因为这场雨。
身后有温暖的气息扑来,傅久初将身上不算厚的外衫脱了下来,披在了她身上。
“她要我替她带一句话,她说谢谢你。”
他将下颔放在了苏锦颈间,伸手又拢了拢她身上的外衫。
苏锦没有说话,对于苏茉,她实在是心情复杂得很。
是她让傅久初了结了苏茉,前世她死在了苏茉手中,这一世,也算是报了仇了。
苏茉说谢谢她?
或许吧,她给苏茉解脱,让她脱离了东方涟无尽的折磨。
“岳父大人应当已经回来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去见见他?”傅久初轻声询问。
当然得去。
而且还得带上东方涟一同前去。
苏谷一进门就听说苏锦来了,面上虽是不动声色,心中却多了几分急切,连带着走路时的步子都快了几分。
苏澈紧紧跟在他身后,二人一同走进了前厅。
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爹爹与哥哥,苏锦心中郁气去了不少,她站起身,对着他们恬然一笑:“爹爹,哥哥。”
苏谷当然赶紧让她坐下。
他自动忽略了披在苏锦身上的暗红色的、明显不属于她自己的外衫与一旁洗耳恭听状的女婿,温言询问了一些近况,苏锦一一答了,这才让他放心。
“爹爹可有多久没见着东方姨娘了?”
苏锦的询问让苏谷愣住了,他本就不喜东方涟,从前还嫌她只知道纠缠,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东方涟就好似从他身边消失了,他也乐得清闲自在,渐渐就将她抛在了脑后。
期间也曾听闻东方涟深居简出,行事诡异,但他并未放在心上,从不曾去看一眼。
苏锦突然问起东方涟作甚?
心中虽有不解,苏谷还是将自己的感觉一一道明,直言许久未见东方涟了。
苏锦沉吟片刻,便遣人将东方涟带了上来。
若不是苏谷亲眼所见,绝对想不到有一天,东方涟竟变成了这副模样。
她拄着拐杖,头发斑白,有一双看透世事历经沧桑的眼,眼角的细纹衬托了她的老态,许是因为许久未见光的原因,她的皮肤较之从前更为苍白,凭空添了几分阴冷。
这哪里还是数月前千娇百媚的东方涟?分明就是一个阴森冷厉的老妇。
饶是苏谷,此刻也被眼前的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苏锦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她缓缓说道:“数日前,平西王府一场大火,将傅六公子的侍妾九夫人烧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
苏谷沉默,他当然知道,苏锦口中说的那人,正是苏茉。
苏锦继续道:“然而我今日却发现,这当中大有蹊跷……苏茉原来没有死,她被东方氏关在了地下监狱中百般折磨,女儿见到她时,她已经奄奄一息,不多时便没了。”
苏谷的目光由原先的震惊转化为狐疑,不是他不愿相信苏锦的话,而是苏锦口中的东方涟与他记忆中的相差太远,实在是令人不敢相信。
苏锦叹了一口气:“爹爹,该如何处置?”
苏谷没有说话,场面一时沉默下来。
东方涟迎上苏谷那复杂的目光,却是咯咯咯地笑了。
她这一笑,眼角的细纹便堆积得愈加多,看上去更显老态。
“老爷,你都多久没看妾身了,今日怎么舍得赏脸了?”
她那一双眼中还带着点点风情,就如同曾经对苏谷暗送秋波那般,与她老态的外表相映衬,愈显诡异。
“妾身等老爷等得好苦啊……老爷你看,歆儿又长高了些许呢,歆儿以后一定是京城里最漂亮的姑娘。”
“老爷你为何不理妾身?是妾身又做错了什么事吗?”
“老爷恕罪,妾身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不是故意想要迫害二小姐的。”
……
苏谷目光愈加复杂,不用苏锦与傅久初的提醒,他也能看出面前东方涟的不对劲。
这是……疯了么?
苏锦也望着东方涟,眼中不知是怜悯亦或是其他什么,她望了许久,眼见着东方涟神态愈加热切,转眼就要哭出来。
“爹爹,女儿找到东方氏时,她便已是这个样子,一会儿苏茉认成苏歆,百般体贴,一会儿又对苏茉非打即骂……苏茉已死,该如何处置东方氏?”
东方涟听见了她的声音,立即转头看她,似乎是被她说的话所吸引。
“呸!你个死丫头,胡说八道什么呢,什么叫将苏茉认成苏歆?我家歆儿还好好地待在屋里睡觉呢!”
她骂骂咧咧地就要向苏锦走来,却被好几个小厮一同抓住,傅久初亦是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地将苏锦挡在了身后。
苏澈对东方涟的印象,只限于知道这个人,他年少出门游学,回到苏府时,东方涟已糟了厌弃,甚少出现在他眼前,因而他还能客观地去看待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居然觉得她有些可怜。
他背手而立,说道:“既然已经疯了,那便关起来吧,毕竟这么多年了。”
苏谷本就心中疲累,听了他的话,深吸了一口气:“既然如此,便将东方氏关进宅院,不准踏出一步。”
苏谷虽不重视,也不至于丢弃。
下人领了命,将尚还挣扎的东方涟拉了下去,东方涟的目光还放在苏锦身上,回头向她叫嚣:“二小姐莫要怪罪歆儿,歆儿还小,她不是故意的……”
她又想到何处去了……谁能知道呢。
苏谷见到苏锦的欣悦之情被冲散了一大半,他的手支撑着自己的额头,回想起曾经发生的一切,也唯有一声叹息。
苏锦又与他聊了些家常,察觉到了他眉宇间的疲惫,便哄着他去歇息了。
然后她才将目光放在了一旁虽是坐着,腰杆却依旧挺直的苏澈身上。
“哥哥近来可还安好?”她微笑着询问,嘴角旁两个梨涡浅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