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五指逐渐收拢,握成了拳头。
“你在想什么?”
傅久初本就一直犹豫,在她说出这句话后,便敏感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
苏锦与他隔开了些距离,周身那股子疏离的味道更加浓厚了几分:“你在怀疑什么?”
两人之间顿时有些无言。
夜色朦胧,傅久初看不太清苏锦的脸,却从心底深处溢出一种别样的恐慌。
就好像……眼前的人就要从他面前消失一样。
几乎是下意识地,傅久初将她按进怀中。
“锦儿,不要走。”
苏锦一怔,身躯僵硬着,倒像是受了惊吓。
在傅久初提出疑问的一刹那,她便像是堕入了一个无尽的深渊。
记忆中的绝望情绪汹涌而来,连带着数不尽的羞辱与黑暗。
她是苏锦,又不是苏锦。
原来的苏锦,早就在前世就死了。
死在了一个持续了八年的骗局中,死在了傅流清的花言巧语中,也死在了自己的愚蠢无知中。
傅久初抱她太紧,压得她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但她并没有说话,只是反手抱住了他。
因着是七夕,街道上来来往往相伴而行的男男女女也不少,他们不算突兀,最多也只是得到一些了然的目光。
两个人就这么抱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苏锦终于轻轻说道:“我还在。”
是啊,她就在这里,怎么会突然离开呢?
可是傅久初就是有那么一种感觉,仿佛她来自很遥远的地方,转身就会离开。
“你若是不想说,那就不要说了,不管你曾经是什么样子,我认识的苏锦都只有你一个。”
“现在的苏锦不好么?”苏锦轻轻叹了一声,“人都是会成长的啊。”
傅久初在她脸颊旁落下一吻:“对不起。”
他没想到苏锦会有那么大的反应,若是他早就知道,那也不会问出口了。
重生的事情是苏锦心中最大的秘密,她不会说,也不敢说。
那些曾经在黑暗中疯狂滋长的情绪,那些曾经埋藏于心底的仇恨,都像是一场梦,可她明明就切切实实地经历过。
“除非你不要我了,否则我又能去哪?”
情绪平复下来后,苏锦有意缓和一下气氛,便如此笑道。
傅久初牵着她的手在河边徐徐走着,听见她这么说,便道:“那一天是永远不会出现的。”
苏锦挑眉:“你这话说的也太早了,唉,都说男子三妻四妾,若是你往后给我找个妹妹进门,那你也别想将我留住了。”
“怎么会,”傅久初在这件事上一向认真,“哪里来的妹妹,我的身边有你一个便已足矣,说什么三妻四妾都是假的,我虽‘平平无奇’,但也不是一般贪恋酒色的纨绔子弟,你看这么多年,可有传出我什么桃色绯闻?”
“那倒是,”苏锦承认这个事实,“说起来,你在平西王府待了那么久,占着世子之位,平西王他们就不会对你做什么么?多多少少也会有些忌惮吧。”
“那是自然,我可是燕国公主的儿子,他们不看重我,也得看重我母妃的身份。”
傅久初的语气渐趋平淡:“但我是什么人?平平无奇懦弱无能的平西王世子,将来能掀起什么风波?兰夫人一开始视我为眼中钉,在我还是个孩童的时候就开始给我下毒,那个时候师父已经找到我了,是他暗中护着我,才让我活了下来。”
他的语气越平静,苏锦就越是能想到其中的凶险,后宅妇人本应是柔弱的,然而心思歹毒起来,那才叫可怕。
“小时候,我就跟着花嬷嬷一起生活,你别看她现在温和,那个时候可凶了,为了护着我,她和别的丫鬟一起打过架,也与兰夫人对呛过,差点被兰夫人下令打死,幸而有师父。”
“大概他们见我实在是弱得很,掀不起什么风浪,就渐渐地放松了对我的看管,由原来的百般针对逐渐变成了不闻不问。”
后面的,苏锦也就知道了。
“然而现在你已经崭露头角,他们似乎也没有对你下手的意向?”
苏锦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傅久初摇头:“怎么可能没有那个意图,只是现在我已经不仅仅是平西王世子了,我还是皇上亲赐的大将军,他们想要动我,那也要掂量掂量清楚了。”
更何况……其实平西王应当明白,他从一开始就对世子之位毫无兴趣,如若不然,也不会冷眼看他一步步走向一条完全无用的道路。
觊觎那个位置的,也只有傅流清而已。
傅久初垂下眼眸,没有将这一切告知苏锦。
他的童年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幸好还有师父与花嬷嬷,否则也不知道他至今会在何处。
有些事情,不说也罢。
“他们已经将注意力放在你身上了,你可得小心才是。”
苏锦微微皱起眉头,有些担心。
傅久初在她脸上捏了一把:“担心什么,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退路了,他们都觉得我成不了气候,可一直都没将我放在眼里。”
若是真的想要针对他,直接抓他的软肋不就好了?
而只要是个聪明人,都应该知道他的软肋是什么。
不过就是苏锦罢了。
“锦儿才是要小心,有时候我顾及不上,最担心的便是你。”
苏锦浅浅地笑了:“有小棠在呢,我不怕。”
傅久初只是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没有再说什么。
小棠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孩子。
他还是得早做准备才是。
……
这边小夫妻优哉游哉地散步,那边紫小棠硬拉着苏澈出来,就没有那么好的兴致了。
苏澈一向古板,对这风花雪月的节日本是半点兴趣也没有,然而耐不住紫小棠的软磨硬泡,还是跟着她出来了。
紫小棠与他差了九岁有余,却意外地在某些方面很契合,这个小姑娘鬼马得很,经常在他眼前蹦跶,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
“听师兄说他与苏姐姐就是在去年七夕正式相识的,苏澈哥哥你知不知道啊?”
紫小棠挽着苏澈的手臂,蹦蹦跳跳地一点也不安生。
苏澈下意识地皱眉,哼了一声。
原来那个时候就对锦儿起心思了?
他没有回答紫小棠,紫小棠也不恼,拉着他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她还是第一次过这样的节日,新鲜感十足。
“苏澈哥哥你会画画的吧?你给我画一朵花吧……唔,就海棠花怎么样?”
苏澈接过她递过来的花灯,瞧着她脸上期待的表情,便点了点头。
这笔用着手感可不算好,苏澈的两道眉毛又逐渐皱了起来。
他做事一向细致,即使是紫小棠随口要的海棠花,他也一笔一画,力求完美。
“苏澈哥哥,”紫小棠拉着他的袖子,让他稍微俯下了身,“你别这么严肃,他们都害怕了。”
苏澈随意地扫视了周围人一眼,果然见他们都一副不敢上前的样子,卖花灯的小贩就像是忘记了他似的,光顾着招待别人了。
“我这样,很凶?”
苏澈皱眉是习惯,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
紫小棠嘻嘻一笑:“我觉得不凶啊,可是他们和我不一样嘛。”
苏澈:“……”
他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才将那朵花画好,在小贩惊艳的目光中递给了紫小棠,而后随手掏出了一锭银子。
“不用找了。”
就当是送给他们的安慰好了。
紫小棠拿着花灯很是兴奋,脚下也没闲着,拉着苏澈到处走。
戏台子上铿铿蹡蹡敲锣打鼓的声音吸引住了她的目光,她人小,一下子就挤进去了,难为苏澈被她拉着,在围观群众的埋怨声中硬是挤了进去。
“哇,苏澈哥哥,你看那个人,是不是长得很好看?”
苏澈顺着紫小棠指着前方的手望去,瞧见的是扮演天兵天将的一个伶人。
“小棠觉得他长得好看?能有你师兄好看?”
不知怎么的,苏澈下意识就觉得不喜。
紫小棠纠结地想了想:“好吧,还是师兄好看。”
苏澈这才感觉舒服了,两道墨眉也不再纠结在一块儿。
紫小棠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苏澈哥哥,为什么王母娘娘要将牛郎和织女分开呀?”
这种神话故事当然是早早就听说过的,苏澈对台上的戏并不怎么感兴趣,但还是回答道:“因为织女是仙女,牛郎是凡人,所以他们不能在一起。”
“原来还有这种规定啊?”紫小棠圆圆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我还以为只要真心相爱,就可以在一起呢。”
苏澈没有说话,他怎么能和一个孩子的感情观去计较呢。
“苏澈哥哥,世上是没有仙女的,那如果没了仙界和凡界的分别,牛郎和织女是不是就可以在一起了?”
“或许吧。”苏澈这个回答是相当敷衍了。
“那可不一定。”紫小棠却是摇头否决了,“我在话本上都看见了,什么门第的差别啊,命运的捉弄啊……苏澈哥哥你说,为什么感情一定要有这么多波澜?”
苏澈没想到她会问出这种问题,一时哑然。
他该说什么?他又没经历过感情,能有什么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