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多看着点，免得出了什么乱子。”傅久初眼中划过一丝幽深，只是很快就消失不见，恢复了平静。
苏锦仿佛明白了什么，乖顺地点了点头。
皇帝的身体已肉眼可见的速度继续衰败下去了。
他平常最喜欢去雅妃宫中，不仅因为雅妃甚得他心，还因为雅妃宫中有一个紫小棠，能为他多看看身体。
即使如此，他的病还是愈加严重。
在入宫之时，紫小棠就说过，他的病表面是突发疾病，实则已经在身体中隐藏多时，即使她医治，也不过拖一段时间，要完全痊愈，实在是难。
皇帝在短短的时间内，气色就败坏了下去，幸而他对此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只是还有事情未了，实在是放心不下。
苹雅宫里的地龙将整个宫殿都烘得暖和和的，香炉里熏着闲适淡雅的香，令人心旷神怡。
雅妃奉上一杯香气扑鼻的茶，在皇帝身旁坐了下来。
皇帝正闭目养神，又似是假寐，他的发间较之从前多了几缕斑白，
雅妃也不说话，只是凝视着他，眼中是满满的温柔。
“咳咳——”
宫殿中本是寂静，被皇帝这突然的咳嗽声给打破了。
皇帝咳得撕心裂肺，一张脸憋得通红，仿佛要将自己的肺咳出来一般。
雅妃连忙过去为他拍背，并将方才端过来的茶递到了他面前。
皇帝就着雅妃的手喝下茶，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往下，终于缓解了些许的干涩感。
过了大约半刻钟，皇帝才慢慢缓了过来。
他喘着粗气，无力地靠在椅子上，连带着眼尾都萎靡了几分。
雅妃担忧地望着他，也不敢说话。
他拍了拍雅妃的手，以示安慰，却是问道：“小棠还没回来么？”
雅妃摇摇头：“长公主家大公子娶的媳妇儿是她姐姐，昨日产下了一个女孩儿，她既然是去探望，当然也有许多话要说。”
“阿仁有孩子了？”皇帝还有些惊讶，它居然一直都没有听说这个消息。
“是啊，”雅妃犹豫了一会儿，“只是听说……长公主似乎并不高兴。”
皇帝皱眉：“这又是为何？”
雅妃有些纠结地圈着手指：“臣妾也不知为何……只是听说。”
这听说，还是她今早去向皇后请安的时候，听别的妃子当笑话说的。
“说起惠安长公主啊，也是奇怪得很，她的大公子与郑家姑娘的婚事，是她当初自己向皇上求的，如今嫌弃这媳妇的，却也是她。”
“听说当初她家的大夫人没保住孩子？”
“可不是嘛，长公主说不定正是因此厌弃了她。”
“她家大夫人这回生了个女儿，可把她气得。”
……
雅妃本不是喜欢多嘴之人，但那些妃子们聚在一起，也不避讳她，她也就都听了去。
这种事情，皇帝也不会去追究是谁嘴巴如此之碎，他磨搓着大拇指上套着的一枚戒指，若有所思：“原来还是这么一回事。”
比雅嘴角微微颤抖，还是忍不住开口：“若是以臣妾的角度来看，这郑大夫人也是个可怜的，因奸人所害而滑胎，便被婆婆看不上了，还因为生下了女儿而受到厌弃……”
皇帝笑了笑，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朕明白了，你怕是要向朕讨个恩准，护一护那郑大夫人。”
雅妃脸上顿时就浮现了几分绯色，颇有些不好意思：“郑大夫人是小棠的姐姐……臣妾也是瞧着可怜……”
皇上呵呵一笑,爱怜地拍拍她的手：“朕知道的。”
雅妃虽备受恩宠，却甚少向他求过什么事情，有时候他甚至会希望雅妃能向他求些什么，他也能好好宠着她。
他知道雅妃与紫小棠关系好，雅妃鲜少的几次开口也大多是为了紫小棠或者紫小棠身边的人，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一都准了。
当旨意传到长公主府的时候，长公主一众人等都有些懵。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笑眯眯地将圣旨递给褚仁：“恭喜大公子喜得娇女，皇上可是很高兴呢。”
褚仁垂下眼睫，接过圣旨，淡淡道：“多谢皇上关心。”
大太监对他这态度也不生气，继续笑眯眯地与惠安长公主打了声招呼，而后便离开了。
惠安长公主心情有些复杂，她没想到皇帝日理万机，还有闲心来关心她的家务事，她本是看不上郑相怡生得那个女儿，莫说去请封郡主，她连看都不想看那个孩子一眼。
可现在，这孩子是皇帝亲封的安平郡主，身份地位就大不相同了。
褚仁转动轮椅，眼看着就要离去。
长公主张了张嘴，下意识地就叫出了一声：“阿仁。”
褚仁停住，偏头看她：“母亲？”
长公主叫住他，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抿紧了唇，有些哀伤地看着他。
她与这个儿子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了。
褚仁瞳孔微缩，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口气仿佛叹在了长公主心上，让她的大脑瞬间就有些紧张起来。
褚仁凝视着长公主，淡淡道：“如此也好，母亲，我也有话要与你说。”
长公主几乎能猜到他接下来想说什么。
褚仁很平静，眉间的一点朱砂痣都收敛了光芒。
“母亲，我不知道为何你会对相怡有了成见，若是因为上回的事情，你大可不必如此，我们都知道，相怡是无辜的。”
长公主哀戚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褚仁毫不退缩地与她对视：“我知道，你觉得我离你越来越远了，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哪有儿子已经这么大了，还整日生活在母亲的庇佑下，母亲莫要将这种疏远怪在相怡头上，她是我的妻子，我敬她，爱她，她是要与我共度一生的人。”
长公主在听见他这么说之后，就觉得心中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
“你为了一个女人，连娘都不要了么？”她冷笑一声，“阿仁，莫忘了是谁将你养大的。”
褚仁眼皮微动：“当然没忘，母亲，我同样尊重你，要不然……相怡也不会受这么多委屈。”
“她受委屈？”长公主眼眶渐渐发红，“阿仁，难道我就不委屈么？”
褚仁实在是有些不能理解，他歪着头：“母亲，我不认为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我已经长大了，你不能控制我的人生。”
长公主当然知道他这么说是对的，然而知道是一回事，感情上，又是另一回事。
这个儿子，再不像从前那般依赖她，生活中只有她一个人。
郑相怡是她应褚仁之求，亲自为他求来的，她也不知道褚仁什么时候就见过了郑相怡，还一眼就相中了对方，那个时候，她只想尽力去满足褚仁的要求，他想娶郑相怡，那便娶吧。
可她逐渐发现，自从有了郑相怡，褚仁便不再像从前那般与她亲近，她也说不上心中是个什么感觉，大抵就是嫉妒吧，也是很可笑，她居然嫉妒自己的儿媳妇。
她知道褚仁说的是事实，可是她也是真的不能平复自己的心绪。
褚仁不欲与她多说，轻轻颔首：“希望母亲能记住我说的话，若是相怡再受到什么委屈，儿子是不介意另辟新府的。”
就像傅久初一样。
长公主顿时慌了：“何至于做到这一步，我自己心中有分寸便是了。”
褚仁点头：“希望母亲能记住自己说的话。”
长公主咬紧了唇，眼睁睁看着他被下人推走，心中乱成一团麻。
雪早已停下了，她的心中却像是下了纷纷的大雪，浇了个透心凉。
安平郡主的名字很快就取好了，叫“褚雅安”，小名安安。
苏锦再去长公主府，就已经可以抱着小安安亲亲了。
小安安的脸上还是皱皱的，没有展开，但一双眼已经睁开了，黑黑的瞳孔，瞧着人的目光憨憨的。
苏锦瞧着这小小的孩子，真是爱不释手，不停地逗弄她。
“皇上还亲封了一个安平郡主，咱们的安安将来可是很受宠的。”
郑相怡躺在床上，微微一笑。
她这次生产虽然时间长了些，但好在母女平安，并且恢复得很好，现下只是身子有些虚弱，其他的并无大碍。
小安安吧唧着嘴，没一会儿就呼呼地睡着了。
苏锦将孩子放下，又拿过郑相怡手上绣着的小衣服：“长公主可还有为难于你？”
郑相怡摇摇头：“并无，婆婆似乎不太关心我们院里的事情。”
苏锦撇撇嘴：“可不是不在乎，若你生的是个男孩儿，她可能就在乎了。”
郑相怡也很无奈，只能笑笑。
她并不觉得自己生下女孩儿有什么错，小安安很可爱，褚仁很喜欢这个女儿，她也很喜欢。
至于长公主……她叹了一口气，横竖是她与褚仁的生活，她不想去理会。
或许长公主是在责怪她失了上一个孩子，她也很是愧疚，但她并不想将这些一并放在安安的头上，这对安安不公平。
“前几日小棠还来了啊？”苏锦想到这个就有些不满，“她怎么都不去看看我？我都是后来才知道她来了你这。”
有段时间没见紫小棠了，还真是想念得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