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久周六准时到家,不偏不倚正是午饭的时间。安凤芝督促安宁久洗手吃饭,然后两人默默的吃完饭,奇怪的是席间一句话都没说,安宁久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叽叽喳喳说起学校的是是非非,祖孙二人默默的吃完饭,似乎都在为接下来倾泻各自所有的力量做出最大限度的积攒。
上次见姥姥这样还是在沈道淮来的时候。难道……她什么都知道了?
安宁久端着碗筷要去刷碗,安凤芝抢着说道:“我来吧,你洗的不干净。”安宁久也不肯,执意要去她去歇着。
二人争夺间,一只碗掉在了地下摔碎了。
安宁久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安宁久安宁久伸手去捡碎瓷片,安凤芝呵斥阻止,却不料自己被瓷片锋利的边缘割伤。鲜红的血顺着手指滴到地上,还有滴滴血粒挂在瓷片边。
“姥,你怎么样了,我去给你拿创可贴。”安宁久叫着,去药匣子里面翻创可贴和酒精棉球,然后他替外婆用酒精棉球擦净伤口后,包好创可贴,然后他收拾了残局,回到客厅,外婆正襟危坐在客厅的正中央,然后用带着创可贴的手,示意他坐在对面的位置。谈话正式开始,所有的气压都升到了最高点,安宁久极少拥有这样超速的心跳。
“你要和我说点什么?”安凤芝平静的问道。
“姥,如果我说过后,你能保证我和您还能这样对坐促膝吗?”安宁久微微湿润棕色的眼眸看着安凤芝。这些年,安凤芝和他是各怀鬼胎的心无芥蒂,二十余年的相处,安宁久和安凤芝早都摸透了对方的脾气秉性。
可是,今天这件事,安宁久是率先踩了姥姥的高压线。
“能,你说吧。”安凤芝没有笑,依然是静静的看着他。
“姥,我不是和你说了我谈恋爱了吗,如果……如果我……”安宁久一时语塞。他实在不想伤害面前这个岁月都不敢薄待的女人,毕竟他也知道她一生的心血就是自己。
“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坦坦荡荡的说吧,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安凤芝似乎失去了耐心,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
事实上,她确实是知道的。
“姥,我谈恋爱了,对方是个男生,没错……我就是……就是……”安宁久闭着眼睛用力说出来。
“就是怎么样啊?你这个人好没趣啊,好像是哮喘发作了,吞吞吐吐就是卡在嗓子里的那一口黏痰。快点说就是什么?”安凤芝出奇的冷静。
“姥姥,我喜欢的人是男的。”安宁久终于咬牙说出,有些压抑的东西,咬紧牙关却关不住眼泪。
“那又怎么样,我还喜欢男的呢。”安凤芝白了他一眼,表情中似乎带有着小胜的玩味。
“所以……姥,你是不是觉得……我”安宁久一时语塞。
“先让我猜猜是谁吧?是不是高中就和你混在一起的那个魏擎持啊,他挺帅的,你不会喜欢他吧?”安凤芝甚至笑着说道,似乎真的做好了心理准备。
“高中我们整天混在一起,要是能早都在一起了,太熟了不行的。”安宁久察觉气氛轻松起来,便也卸掉了那股高压态势的防备。
“那……是你和岚岚在法国时候认识的那个大鼻子外国老师?”安凤芝接着猜,她故意要挑逗安宁久的耐性。
“你能不能不要提罗曼老师了,他都死了。他都是三四个娃的老爹了。”安宁久撒了个小谎,但也算侧面绕过了这个问题。
“还是……”安凤芝欲擒故纵之时,安宁久率先泄气,交了底:“是上次……来咱们家的……那个沈大哥。”
安凤芝马上换了一副面孔,厉色道:“沉不住气,平时怎么教你的,一点小小的激将法就让你竹筒倒豆。这么浮躁啊,以后怎么办啊?”
安宁久委屈地说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故意激我的。”
安凤芝走到了他身边,像他小时候那样,把一团毛绒绒的棕色搂进怀里。她感慨道:“久儿啊,我没有尝过爱情的滋味,你妈妈的尝试并不美好,外婆没有资格阻拦你拥有爱情,我其实早都知道,那次我在外面收拾屋子,意外的听到了你和岚丫头说起这件事。我也做了好多的功课,也理解了你的内心。”安凤芝捋了捋怀里那顺滑的头发,继续说道:“但是啊,久儿,这条路布满荆棘,姥姥不心疼钱,姥可以给你买很漂亮的鞋子,可这条路不同——它要你光脚走过去,你忍得住就行。每当佳节到来,左邻右舍饭菜飘香,子女欢笑嬉戏,万家灯火,烟花绚烂,我若是走了,你能忍住眼泪吗?”
怀里的安宁久早都泣不成声。
“孩子,你以为我没有为你考虑吗?去我房间里,梳妆镜的背面我放了一个盒子。你自己去拿。”
安宁久起身走向姥姥的房间,看着外孙走去的疏影,阳光袭来,她闭上了双眼。一生似乎在他眼前闪过,纸钱和灵幡,苏联的卡车,繁华的都市,醉酒的傻子,还有一片漆黑的迷雾。不知道这些年她的坚持到底对不对,这样的为一个孩子执着,甚至纵容他喜欢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当然现在的安凤芝并不知道沈道淮到底值不值得拥有安宁久的爱。
当她知道时,她也许会后悔这个下午的接受。
安宁久发现了梳妆镜后面一个铝皮红盒子,盒子上写着大串的俄文,红色油漆斑驳,安宁久拿着盒子来到客厅。安宁久打开盒子,里面有一本存折,一封叠起来的信纸,一条泛黄的手绢,一张黑白照片。
“今天就跟你交底吧,这个存折,是姥姥给你准备的,咱家一共有三千万,是姥姥一辈子拼了命挣下的,我本想着,我死了后都给你,就拟了个遗嘱。除了给我看病剩下的钱你拿好,任何的男人你都要小心,他们很可能是眼红你的钱。等我过世后,你要擦亮眼睛看清那些男人殷切嘴脸背后的下流的心,记住了吗?”安凤芝也不由得泪光点点。
第二天,安凤芝早早给安宁久做好的早饭,然后她背着个旅行包,带好太阳镜,跟安宁久挥挥手,说道:“我报了个旅游团,到颂浦的,顺便去你三舅姥爷家看看。我得告诉我三哥我混的不错。”
安宁久听的一头雾水,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安凤芝这几天不在家,于是他布置了一番。换下睡衣,穿一身漂亮衣服,掸香水,然后想邀请的贵宾们都有谁。
在这个无聊的周末,当然是开个party才能冲淡这份出柜后的落寞。
“这样,叫上雪雪,大月亮,山风姐姐,荔枝节,娜娜,还有四四和贝学长……”安宁久思量完感觉还少了一个人,诶?沈道淮啊!一定是他。
他开始发送定位,打电话,约好晚上六点集合在安宁久家。当暮色开始四合的时候,朋友们也陆陆续续的来了。
白荔和叶娜带来了一个蛋糕,山风带来了一瓶红酒和一瓶洋酒,贝立昊和杨欧深则是带来了一大袋各色零食,黄庭雪找了个力工搬了两箱玻璃瓶的香槟,乔婕月带来了一个果篮。眼看着人就要到齐了,可依然不见沈道淮踪影。
这时,门响了。安宁久跑去开门。
沈道淮穿着一套西服,手里捧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白玫瑰花。
“哈,阿布罗狄的吸血玫瑰,送给你!”沈道淮把玫瑰花放进他的怀里后,小心的把玫瑰花拨到了心脏的另一边,贴心的说道:“他可是插在心脏里会吸血的,离心脏远一些比较好。”
杨欧深参观了这漂亮的大房子,他发现这个宫殿一般的富丽堂皇的大房子。那样的华贵,和他家里朴素的小楼形成了对比。
虽然很多的不甘和落差并不能够在一时间行成妒忌,但是年少的心毕竟不能一碗水端的平,他虽然嫉妒安宁久的家室但是现实却好像抽离了他所有的力量,一种挫败感点燃的妒忌让他翻手故意打碎了那个精美棱格玻璃杯,好在厚实的地毯让这个杯子没有粉身碎骨,缺打翻了杯里的饮料。
看着弄污的地毯,他心脏里翻滚的暗血液才稍微平静了一些,这一幕,却被叶娜看见了。
叶娜没有说话,找了一张纸巾,将那些饮料吸得尽量干净,扔进了厨房的垃圾袋。
江岚在厨房帮忙做鸡米花时候扔出去了那个垃圾袋,手指触碰到了边缘的纸巾湿湿的,但是
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菜陆续的做好了,借着扑鼻的香气安慰着大家的饥饿。
杯盘狼藉带着微醺,结束了这场战斗,江岚的手艺被众人夸赞,安宁久的小菜也很不错。
围坐在一团开始了饭后欢乐扑克局。
江岚的酒被大家倒来助兴,不一会微醺的众人便随着黑夜昏昏欲睡。
人性的真我在这一刻显露的特别逼真。
安宁久躺在沈道淮的怀里,他的手牌全部交给了沈道淮。沈道淮睡意虽然也渐渐袭来,但是还算是稳当的搂着贪恋自己胸口凉意的爱人,还清醒的握着两手牌。
叶娜靠在沙发腿上已经昏睡的扔掉了所有的牌。
贝立昊和杨欧深已经互相靠着睡着了。
乔婕月则靠着沙发的扶手,一边睡去一边呢喃:“这局我还有两个王四个二,我赢定了……”
白荔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不时因呛喉而阵阵咳嗽。
黄庭雪则和白荔一直在干杯,满酒,也已经不省人事。
只有江岚,睥睨着睡着的大家,她没有喝多,她收拾好了扑克牌,抬着熟睡的女孩子们放在了安婆婆的房间,男孩子放在了安宁久房间里。
然后她盖着沙发上的毯子,望着关了灯的天花板,她许多年前去过的安家,并没有那么繁华,却是安宁久和自己交换了无数心底秘密的花园,而今这个房子,虽然很大,但是她再也找不到那种安婆婆在的时候晚饭的香气四溢。
她开始怀念去法国之前的日子,酒精的助眠作用恰好到达了该有的浓度,她终于,也沉沉的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