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推门进去后,只见大厅中人多了起来,各色人等忙忙碌碌的各司其职,却一点儿也不杂乱。众人见到哈赤塔皆是低首行礼,目送二人走过去后才继续办差。苏沫茶心里揣度着这里估计就是“尚虞备用处”的总坛了,选择的位置倒是不错,依附在南北商行后面,闹中取静。再走了几十步,二人来到了一间房门前。
哈赤塔推门,示意苏沫茶进去。苏沫茶走了进去,身后的门已经被轻轻带上了。只见穆硕正负手立在一幅墙上挂着的字画前,字画里就写了“粘杆处”三个大字,奇形怪状的,看着很是别扭。穆硕没有马上扭过身来,话却已经飘过来了:“苏姑娘,你来见我是有事找我?”苏沫茶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四周看了看,直接在一把靠背椅上坐下了,才淡淡道:“来者是客。天寒地冻的,能赏一杯热茶喝吗?”穆硕走到门旁,开了个门缝唤道:“赶紧泡一杯热的莲子茶送过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记得自己冬日里有喝莲子茶去火的习惯。苏沫茶心里没来由的一暖,见门开了,穆硕接过一名属下端来的莲子茶,见她身旁没有茶几,于是直接稳稳地递到了她的手中。二人的手指在交接茶盅的时候触碰到了一起,如触电了一般。
二人皆是一震,旋即又恢复了平静。穆硕也在字画下面坐了下来,望着她喝茶。苏沫茶一时倒有些紧张了,端过茶盅抿了几口,掩饰着内心里的慌乱。
穆硕先说道:“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否则你不会来见我的。你说吧,能办到的我一定办到。”苏沫茶将茶盅放在手中暖着,又打量了下四周的摆设,随口说道:“穆公子,这个房间可比你在商行二楼的房间寒酸多了,连件像样的摆设都没有。你们尚虞备用处这么穷吗?”穆硕没料到她会开口说这个,苦笑道:“确实是比不了。再说了,那间房是为了配合商行老板的身份伪装用的。而在这间房里我不需要伪装了。何况我本就不喜欢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摆设,东西够用就行。”
苏沫茶斟酌了一下,于是说道:“穆公子,想必你也听说了,朝廷马上就要议举新太子的人选。你家主子准备推举谁呢?该不会是要毛遂自荐吧?”穆硕闻言一震,不料她竟然也开始关心这种事了。苏沫茶像是看出了他的惊诧,摊手笑道:“没办法,被我身旁的人耳濡目染。我苏沫茶也开始关心军国大事了。哈哈!”说得轻松俏皮,好像议举新太子一事不再严肃,而是一件人人皆可参与的好玩趣事了。
穆硕道:“现在还没有下最后决定,主子还在思量中。”苏沫茶又喝了口莲子茶,道:“穆公子,我希望你能出面说服你家主子,为二阿哥说话。争取让二阿哥复立为太子储君。”穆硕再一次被她的话震惊到了,问道:“能告诉我理由吗?这是你义父的意思吗?还是——”苏沫茶摇了摇头:“我说的话只代表我自己。要说理由嘛,有一个,我就是在单纯的帮一个人的忙,成全她的一段亲情而已。具体是谁,你不必知道。”
穆硕出了口长气,身子靠在了椅背上,道:“苏姑娘,这个忙我不一定帮得了。因为那是我家主子的决定。再说了,为什么要推举一个过气的废太子呢?对我有什么好处?对四爷党又有什么好处?”苏沫茶笑了笑:“穆公子,听你这几句话的口吻,倒真有点商人的意思了。商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都说你们粘杆处厉害,想必皇宫里也有不少你们的眼线吧。二阿哥是不是过气了不是由你也不是由我说了算的,那得由万岁爷说了算。从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的迹象表明,万岁爷是有复立二阿哥的想法的。何况你家主子之前本来就是依附于太子党的。此时如果上折子为二阿哥说话,不但可以大获圣心,二阿哥也会感激涕零的。他朝一旦接了大位,相信定然不会亏待你家主子的。穆公子,你说这些算不算好处呢?”
由于房间里没有放置火盆,温度有些偏低,给人冷飕飕的感觉。穆硕又道:“苏姑娘,还记得我们上次在宫里相遇时的谈话吗?我当时叮嘱过你不要掺和到朝堂上的纷争中来,看来我的话你没有听进去。如今又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跟我说这些话。你就好好待在你的尚膳监里研究美食不好么?”
苏沫茶望着他,淡淡道:“我以前以为自己可以无忧无虑地待在膳房里,每日只管做好自己的差事就行了。后来却发现根本不行,我的姐妹、我的属下,甚至我心爱的人他们都已经卷入了这场声势浩大的夺嫡纷争中,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可能置身事外?我三姐蔷薇如今已经在发配宁古塔的路上,山遥路远,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让我怎么可能还装作没事人似的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问?穆公子,请你告诉我。置于这种环境之中,有哪个人能做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她越说音调越高,到后来甚至有些激动了。
穆硕听到了“心爱的人”四个字,内心里猛地一震。是啊!常人不是得道的高僧,六根清净,可以万事不理。常人有七情六欲,容易被周遭的人事、环境所影响。好一会儿,穆硕才道:“抱歉,是我说错话了。苏姑娘,我只想你能够平平安安的。你方才说的话我记下了,会跟我的主子说的。当然,他最后拿什么决定我做不了主。”
苏沫茶看该说的都说了,于是说道:“好,多谢。”起身就要往外走,穆硕忙起身,嘴里“哎”了一声。苏沫茶停住,问道:“还有什么事吗?”穆硕有些慌乱,搓着双手道:“那个……既然来者是客,现在早就过了吃晚膳的点了,我请你吃个饭吧。就在商行旁边有家小馆子,味道很不错的。”
苏沫茶像是在犹豫,穆硕进一步说道:“你放心,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的。吃了饭身子就暖和了,省得回宫的路上冷。”苏沫茶轻轻地点了下头。穆硕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其实心里已经心花怒放了,上前开了门道:“走吧,我也有些饿了。”当下穆硕走在前面,苏沫茶走在后面,大厅里遇到的其他人纷纷驻足避让二人,一脸恭敬地望着穆硕。
苏沫茶已经从他们脸上的表情变化,察觉到“粘杆处”这个组织的严密和厉害了。二人过了天桥,从商行大门走了出来,向西走了百十步,到了一条巷子口。穆硕道:“就在巷子里面。”甫一走进巷子,可见大大小小的门脸儿,全都是吃食铺子,早已经飘出了热气腾腾的香味。
二人走进了一家小铺子,穆硕冲店老板吆喝道:“老板,按我平常吃的来两份!”店老板道了声“好嘞”。看样子他平日里经常光顾,店老板都已经记下他了。二人在角落的一张四方木桌旁坐了下来,苏沫茶打量了一下小铺子,随口道:“很难想象,以你的身份竟然会来这种小地方吃东西。”
穆硕取过两个小瓷碟,摆了一个在她面前,说道:“照你这么说,我每日都要大酒大席,一顿几十个大菜吗?那我岂不是要吃成大肥猪了!”苏沫茶掩口失笑,穆硕一时看得愣住了,叹道:“许久没有听到你的笑声。上一次都不记得什么时候了,要好好回忆一下才行。”苏沫茶不想谈这个话题,一时别过脸去看着外面,只见对过的小铺子里几名放了工的穷力巴正在喝酒吃饭,天南海北地胡吹。
少时,只见店老板端了一个托盘过来,吆喝道:“两碗疙瘩汤您呐!”穆硕端了一碗放在她面前,说道:“赶紧尝尝,味道很地道。”苏沫茶拿起勺子搅了搅,知道是面粉拌的面疙瘩。面疙瘩是淡黄色的,应该拌的时候加了鸡蛋的缘故。还有鸡丝,花生粒等等,上面撒了香菜沫儿。穆硕已经沿着碗边喝了几口,说道:“别看了,苏御厨,赶紧品评一下吧。”苏沫茶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入了口中,味道果然极好。穆硕又起身接过店老板从烤炉里拿出来的两块烤饼,递了一块放到了她面前的瓷碟里,建议道:“快!一边喝疙瘩汤,一边吃烤饼。人生一大美事啊!”
二人都没有再说话,在一片市井的嘈杂声中,吃着碗里热腾腾的疙瘩汤,就着手里的烤饼。苏沫茶吃着吃着,找到了一种久违了的熟悉的感觉。内心里的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仿佛松动了一下。
她抬眼望了眼对坐的人,恍惚间,还是当年那张熟悉的面孔,那个熟悉的人。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雪降临,骤然间的严寒让大地上的万物生灵有些惊慌失措。数十名虎背熊腰的大汉骑马狂奔着,身后跟着一辆马车。一行人正行走在崎岖的山道上。紫蝶坐在马车里,面前放着一个炭炉子,发出丝丝的热气。她的眼睛目视前方,仿佛穿透了前面的布帘子望向了极目之处。
她的一只手从棉手捂子里伸了出来,握住了身旁的一把宝剑。虽然宝剑还藏在剑鞘里,但依然可以感受到森森的寒意。已经连着赶了两日的路,紫蝶却毫无倦意,目光专注。许久没有出远门办差了,然而这趟差事紫蝶的心里却很矛盾。因为这次的目标是一个自己既熟悉又亲近的人。
——三妹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