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前,紫蝶在九爷府中见到了胤禟。对方传达了八贝勒爷的命令,要派人赶上发配蔷薇的囚犯队伍,将蔷薇杀死在发配宁古塔的路上。紫蝶内心一颤,方欲求情。胤禟斩钉截铁道:“这是八哥的命令,我也不能违背。经我们调查了解,这个蔷薇之前多次暗中协助皇长子与八爷党作对。这次对她不能心慈手软,以防留下后患。”
见紫蝶不说话,胤禟道:“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派木寿带人去的。不过我想你们姐妹一场,或许你愿意送她最后一程。”紫蝶最终还是接下了这趟艰难的差事。
宁古塔极为偏远,出关以后还要再走上几千里才能到达。一路上长途跋涉、风餐露宿,还要受尽差人的折磨,很多犯人不堪其苦就死在了路上。通往宁古塔的驿道其实就是一条死亡之路。民间传言:“人说黄泉路,若到了宁古塔,便有十个黄泉也不怕了”。不知八贝勒爷为何要对一个流放宁古塔的囚犯还要除之而后快呢?
按照刑部的惯例,每次流放宁古塔的囚犯都是到了一定数量才集体流放的,一路上派了数名监押的差役。这样一批人行进的速度很慢,而且遇上这样的风雪天气,相信一日也走不了几十里路。临出发前,木寿盘算过时间,两三日之内就能赶上流放队伍。
紫蝶养了会儿神,抬手掀开帘子,只见外面天色已经擦黑,风雪还在下个不停,北风呼呼地带着号子响。隐约可见坐骑嘴里哈出的丝丝白气。
忽见不远处一个黑点快速朝马队移动过来,待到了近处,是打前站的一名大汉,勒马与领头的木寿说了几句。木寿抬手示意队伍停下,然后下了马来到马车旁,躬身道:“禀紫蝶姑娘,探路的小梁子来报,已经发现了流放队伍,就在五里开外,停在了一处废弃的山神庙里。风雪这么大,流放队伍八成要在庙里歇了。”
紫蝶木木地道:“知道了。先追上去吧。”木寿道了声“嗻”,随后又骑到高头大马上,摆手示意队伍继续前进。
紫蝶眼前又浮现出蔷薇那略显消瘦的面容。她的目光逐渐锐利,缓缓拔出了宝剑,登时寒光四溢。她的手有些发抖,剑锋马上就要对准自己相伴多年的姐妹。恍惚间,她又想起了十三衙门“四朵金花”当年焚香结拜的场面,“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记得那日结拜之后姐妹四人窝在一处,喝了通宵的酒,聊了通宵的话。
然而此刻,她要违背自己立下的誓言了!
一想到结拜的场景,紫蝶的手就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宝剑。她的另一只手也搭上去握住剑柄,这样感觉才稳妥点。没一会儿的工夫,马车停了下来,看来已经看见山神庙了。紫蝶提着宝剑下了马车,只见马队已经下了山道,走在了一片旷野之中。十多名挎刀侍卫见她下了马车,都垂手侍立着等候命令。
木寿上前几步,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山神庙说道:“紫蝶姑娘,流放队伍就歇在那里。”紫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了一间破庙,形单影只地屹立在旷野之中。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风雪越发得肆无忌惮,大地之上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
紫蝶回头看了眼山边,想了想,随即吩咐道:“让你的人去山边捡些干柴回来,将山神庙团团围住。完事后放一把火,造成流放队伍生火取暖意外失火的假象。”
木寿奉承道:“姑娘高见!奴才马上去办!”将众人聚集到了一处,开始往山边走去。紫蝶将手中的宝剑当拐杖用,一手拄着走在旷野的雪地里,脚踩着厚厚的积雪簌簌作响。连着赶了两日的路程,也不知道此处是何地界了。应该还没有走出直隶省。紫蝶缓缓地走着,身后便留下了两排雪窟窿。
她抬眼望着灰白的苍穹,鹅毛大雪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飘落到她的脸上瞬间融化。她将宝剑扎在雪地里,双手捧着,像是要去接住飘落的雪花。她的思绪一片混乱,脑中依次浮现出了大姐、三妹、四妹,一个个笑颜如花,或嗔或怒。她死劲摇着头想从脑中赶走她们,可是根本做不到。她怒了,拔起宝剑在雪地里凌空飞舞,依然斩不断混乱的思绪。
来回在雪地里耍了半个时辰,紫蝶喘着大气,一个立身不稳,栽倒在了雪地里。远处的木寿赶忙跑了过来,扶她也不是,不扶也不是,试探着道:“紫蝶姑娘,都已经准备妥当了。”紫蝶坐在雪地里没动,也没有发话。木寿只得躬身又退到了一旁。紫蝶就那么呆呆地坐着,目视远方,仍由漫天的飞雪落在自己身上,没一会儿的工夫雪花已经落满全身,她成了旷野之中的一个“雪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紫蝶拄着宝剑站了起来,手握宝剑杀气腾腾地朝几十丈开外的山神庙走去。身后的木寿看到后,手一挥带着一众侍卫拔刀跟了上来。众人手中雪亮的佩刀闪着噬人的白光,让洁白的雪花黯然失色。
待走到可以看清山神庙庙门的地方时,紫蝶停下了,愣愣道:“听着!除了她之外,一个活口也不要留下!”木寿即刻会意,一挥手,人已经当先提刀冲了上去。数十人提刀紧随其后。接着就听到了庙中传来了一片厮杀声。在这寂静的旷野之中,声音越发清晰。甚至可以听到山那边传过来的回音。
不消半柱香的工夫,山神庙里安静了下来。木寿带着众人全部退了出来,每个人的衣服上都是满身血污,眼睛血红血红的,见证着方才的一场酣畅淋漓的屠杀。紫蝶已经闻到了新鲜的血腥味,轻咳了一声,缓缓走向了庙门。迎面是一座泥塑的神祗,有点像民间传说里的“四大天王”的扮相,面目狰狞,手里也拿着一把宝剑。面前的供案上摆着一个香炉,看样子有些年头没人来上香了。庙里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的尸体,血水横流,极为惨烈。靠着角落的位置生了一堆柴火,微弱的火苗子还没有熄灭。
墙角的位置坐着一个人,正是蔷薇。只见她衣衫单薄,冻得瑟瑟发抖。她低着头,像是在想心事,周遭发生的事仿佛丝毫没有放在她心上。也就一个来月,人却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她的脸上溅了几滴血水,见紫蝶走过来了,抬眼望着她道:“二姐,我竟不知原来我们十三衙门‘四朵金花’里最重情义的是你!这茫茫大雪、寒风凌然的,你还亲自赶来送我最后一程。三妹我真是万分感动,眼泪水都快要掉下来了。”
紫蝶没有马上接她那夹枪带棒的话语,而是四下望了一眼,从一名差役的腰上取下一串钥匙,走到她身旁蹲下轻轻打开了她脖子上戴着的铁质刑具,然后小心翼翼地取了下来。蔷薇的双手已经冻得红肿,往火堆旁挪了挪烤着。紫蝶也在火堆旁坐了下来。
加了木柴后,火堆渐渐燃烧了起来。温暖的火光映在二人脸上,红通通的。紫蝶转身走了出去,拿了一个包袱走了进来,一包是熟牛肉,一包是羊肉干,放在了蔷薇面前,然后又取出两个馒头放在火苗子上烤着,登时可以闻到一股烤馒头的香气。蔷薇望了眼面前的吃食,点着头道:“是了!犯人临刑前总要吃一碗断头饭,喝一口断头酒的。不过,我这个人不喜欢喝酒,断头酒就免了。吃了这些吃食算是断头饭吧。”右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拿起熟牛肉、羊肉干吃了起来。紫蝶一边烤着馒头,一边将水袋递给了她。
也许是许久未进食了,蔷薇吃得很快,几乎有点狼吞虎咽了,然后又连着喝了几口水。紫蝶将手中的馒头掰开烤着,可以闻到一丝丝烧焦的糊味。蔷薇趁喝下一口水,说道:“二姐,你信吗?其实我已经预感到此去宁古塔的路上会发生些什么了。只是二姐来了还是在我的意料之外。怎么?八爷党连我一个即将远赴宁古塔的囚犯都不肯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