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牢房里被十多把火把照得透亮透亮的。小顺子依然被锁在十字木架上,闭着眼耷拉着头,神情更加萎靡,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贴着牢门铁栅栏的位置一并排放了几把圈椅,圈椅上各垫着一个软垫。胤禩、胤?、胤禵等人在圈椅上落座,紫蝶立在一旁。胤禩发话道:“九弟,就看你的了。”
胤禟冲身后的木寿递了个眼色,木寿即刻会意,端起一坛烈酒兜头浇了上去。小顺子被酒水一浇,浑身打个激灵,登时清醒了过来。胤禟随口道:“先把那个小家伙带进来,让他们认认亲。”木寿应了一声,即刻将栓娃带了进来。
栓娃估计是刚刚吃饱了,正在打瞌睡,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胤禟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递给他,柔声说道:“栓娃!陪大哥哥玩个游戏好不?明儿大哥哥带你去买糕饼吃。”栓娃虽小,却识得银子,攥在手里说了声“好”。
胤禟拉着他的一只小手走到小顺子面前,说道:“王公公!说实话,我很佩服你的毅力!这都快一个月过去了,你愣是一个字也没吐露。”小顺子将头扭到了一边,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
胤禟道:“王公公,我今儿可是做好事来的,给你介绍一位小朋友,他的名字叫栓娃。记得你八年前刚离开河阳村时,栓娃刚刚临盆。当时你匆匆离开,估计连看都没顾得上看一眼吧。”小顺子闻言将头扭了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栓娃。胤禟蹲身冲栓娃道:“栓娃,快叫伯伯。木架子上的是你的亲伯伯,也就是你爹爹的亲弟弟。快喊伯伯呀,让伯伯给你买松子糖吃。”
栓娃抬头望了眼十字木架上的小顺子,见他浑身血污、形容恐怖,一时有些害怕。胤禟拉住栓娃的胳膊,劝道:“栓娃,怎么不喊伯伯呢,他确实是你的伯伯呀。难道你爹爹没告诉过你有个伯伯吗?”栓娃作思考状,复又仔细打量着小顺子,目光愣愣的,可是依旧没有喊出口。
木架子上的小顺子吐了口血水,轻蔑地道:“堂堂大清国的九皇子,竟然不知从哪里弄出这么一个孩童来,冒充我的侄子。这手段实在不怎么高明!”胤禟无奈地摇了摇头:“王喜顺呀王喜顺,你把我想得也太不堪了。栓娃好歹也是你们老王家的一根独苗,将来要承继香火的。我知道你还没见过自己的侄子,所以大老远特意带来让你们俩亲热亲热。谁知道你非但不领情,反而出言诋毁我。真是好人难做啊!”冲一旁的木寿递了个眼色。
木寿退了出去,将王大麻一家其余四口都带了进来,每人都有两名侍卫贴身押着。胤禟冲小顺子道:“王喜顺!擦亮你的眼招子仔细看看,这几人可都是冒牌货?”小顺子依次望了过去,眼珠子睁得大大的,喊道:“爹!娘!大哥!大嫂!你们,你们怎么会来这儿?”
王家四人这才认出木架上锁着的正是王喜顺。王何氏先哭了出来:“娘的顺子啊,你这是怎么啦?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就要冲上来,无奈被侍卫们押着,身子根本动弹不得。王大麻只是死死地盯着这个为了全家生计一走就是八年的小儿子,眼眶中老泪纵横。王喜发也哭了起来,抽泣着说道:“弟弟,哥哥对不起你啊,害得你一个人进了宫,遭了这么多罪。哥哥没用啊!”随即哽咽了起来,再也不能发声。
紫蝶立在一旁,不禁有些动容,再瞧端坐着的三位皇子,均是木桩子一般,面上毫无表情。王喜发接着说道:“弟弟,这个小顽皮就是我儿子,我爹给起的名字,叫‘栓娃’。八岁了,在家里淘气得很。”
听哥哥亲口这样说了,小顺子这才相信,登时慈爱地望着面前的栓娃,欣慰地道:“脑袋圆咕隆咚的,还真是我们王家的种。这眼睛倒是随了大哥。”栓娃的娘亲王张氏喊道:“栓娃,快喊伯伯。快喊呀!”
娘亲发话了,栓娃望着小顺子怯生生地喊了声“伯伯”。小顺子慌忙回应,开心得喜极而泣,长长地“哎”了一声。一旁的胤禟击掌道:“好一场亲情大戏!声情并茂,比同盛班的戏子们演得好多了。连我都要忍不住落泪了。”忽而快步上前用手钳住小顺子的下巴,尖声道:“可我已经看得不耐烦了!王喜顺!你到底招还是不招?如果你还想跟自己的一家五口吃顿团圆饭的话,我劝你尽早开口。”
王大麻终于开口了:“顺子啊,到底是啥事啊?如果你真犯了事那就说出来,免得受苦啊。”小顺子看了眼自己的爹爹,说道:“爹!儿子不孝!儿子虽然没读过书,但也听过‘忠臣不侍二主’的话。儿子宁死也不当悖逆小人。”“忠臣?”胤禟嗤笑了一声,扭头望着王大麻说道,“看到没有?你还真是养了个好儿子。忠肝义胆,令人钦佩!尤其是这张嘴巴比铁打的牢门还要严实。”
小顺子的眼光逐个扫过周围的几人,决绝道:“你们这些个高高在上的皇子们,自诩为国之宝器,一向不食人间烟火。背地里却使出这么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一家老弱妇孺?你们的良知在何处?难道就不怕世人耻笑吗?”忽而又望着正中间端坐的胤禩,质问道:“八贝勒爷,朝堂之上皆称颂你为‘八贤王’。你的贤在哪里?难道这就是你的贤吗?”胆敢公然向权倾朝野的八爷党集团首脑语出讥讽,众人不禁跟着紧张起来,整个牢房里登时死一般寂静。
此时,众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聚焦到了胤禩身上。只见他依旧安然端坐,左手抚弄着右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好像小顺子出言讥讽的人不是他,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良久,他才缓缓站了起来,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小顺子面前,轻咳了一声,缓缓道:“王公公,本贝勒给你讲个故事吧。”依旧语调平稳,甚至可以说柔声细语,丝毫没有一丝一毫怨怪小顺子的语气。
胤禩目光悠远,娓娓道了起来:“康熙二十年二月初十的晚上,宫中诞生了一位新的小阿哥。起先这位小阿哥也是锦衣玉食,像寻常的阿哥一样,活得天真烂漫、养尊处优。然而,六年后的元宵佳节的晚上却彻底改变了这位小阿哥的人生轨迹。
那晚是元宵佳节,天家一起吃过了团圆饭后,阿哥们就跑到了御花园里挑灯笼、放烟火。整个皇宫里布置得张灯结彩,到处都是喜洋洋的。那位小阿哥也挑着一盏灯笼在人堆子里玩得不亦乐乎,不料却不小心撞到了另一名小阿哥手中的灯笼。蜡烛倾斜,烧着了那盏灯笼。本来是一件极小的事,那位小阿哥却破口大骂:‘你一个辛者库贱婢生的下贱坯子,也敢来惹我?你可知我是正宫嫡子,将来你就是我的奴才。’
小阿哥本想分辨几句,说自己不是有意的。那位小阿哥却上来就是一巴掌将他打翻在地,而且警告其他诸位阿哥,让他们以后都不许跟他玩,否则就是跟他作对。当时,所有的阿哥们都用嫌弃的眼神看看他,远远地走了开去。小阿哥一个人躲在假山下,哭得稀拉哗啦的,一直哭到了月亮高高挂起。
从那一刻起,小阿哥就明白了,即使都是阿哥,也是嫡庶有别,分等级的。有的阿哥一出生,仗着自己母家的势力就会高人一等。而小阿哥自己的母妃呢,只是一名辛者库的管领,跟别家阿哥们的母家地位相比,简直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从此,在别的阿哥们都在无忧无虑的嬉笑玩耍时,他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待人接物,经常用功读书到深夜。他知道自己没有显赫的家世,父皇的目光也极少会落到他身上。若想出人头地,就只能靠自己。要比旁人多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才能得到应有的尊重。”
说到这里,胤禩走到小顺子身旁,几乎贴到了他的脸上,正色道:“王公公,你知道本贝勒从一个无人关注、不受人待见的阿哥到如今在朝堂上形成自己庞大的势力,付出了多少努力和心血吗?现在,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放眼整个大清国,也无人敢小觑我!这几十年来,我如履薄冰的苦心经营,内心里的苦楚和心酸又有谁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