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珠端着茶碗走到紫蝶面前,抿了口茶水道:“紫蝶姑娘,这‘炮烙之刑’起源于商朝纣王时期,由纣王的宠妃妲己发明。看到这炮烙之刑,咱家想起一则掌故,就说给你听听吧,权当是个乐子。故事要从一场阵雨后说起。纣王和妲己在一片森林里郊游,恰逢阵雨过后,有一棵树被雷劈倒且燃着熊熊的火焰。但奇怪的是,却有很多蚂蚁从树的一头通往另一头,受不了烫的蚂蚁便从树上掉了下去跌进火里。纣王只觉得蚂蚁笨,没什么好看的。但妲己却从这一现象里想出了惨绝人寰的炮烙之刑。回宫之后就命人构造,这才有了后来史书上记载的‘膏铜柱,下加之炭,令有罪者行焉,辄堕炭中。妲己笑,名曰炮烙之刑’。”
紫蝶笑道:“总管大人还真是博闻强记,令属下万分佩服。而且故事本身也很有趣。”魏珠一手拿着茶碗,一手拿着碗盖,轻轻磕碰着,发出丁丁的脆响声,劝慰道:“紫蝶姑娘,‘炮烙之刑’的故事虽然有趣,但是真正的滋味可不好受。顷刻间就会让你皮焦肉烂的。你这冰肌玉肤的,怎么抵挡得住呢?”
紫蝶不再出声,平视着正前方,给人一种慷慨赴死的悲壮感。魏珠咂咂嘴,知道多说无益,冲身旁的小德子递了个眼色。小德子躬身,挥了挥手。两名侍卫即刻从大厅外面抱来了好几垛劈好的干柴,沿着铁柱子底部围着堆了一圈。其中的一名侍卫又搬来一个铁桶,用一个大铁勺舀了几勺粘稠的液体浇在了干柴上。
黑色粘稠状的液体是牛油!极易燃烧!
两名侍卫准备好这一切后退到了一旁。小德子拿起一根细长的木柴放在铁桶里饱蘸牛油,随后放到大铁锅里点燃了举在手里。魏珠向后退了一步,借着高举着的木柴发出的火光,依稀可见紫蝶的眼神专注,直视着正前方的黑色砖墙。
魏珠动了动嘴角,还想做最后的努力,试探着道:“紫……”终究没有再说下去。他轻轻地叹了一声,咬了下嘴唇,吐出了平和的两个字:“点火。”小德子道了声“嗻”,手中燃着的木柴丢了下去,只听“轰”的一声,瞬间点燃了铁柱子底部堆着的干柴堆。
白日里的最后一抹夕阳也即将消失在天际之中。廉亲王府门前门可罗雀,四名持刀侍卫分列铁钉大门两旁,门口的一对石狮子怒目而视,像是在宣示着主人显贵的身份。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飞快地奔袭了过来,赶车的马车夫一看就是个高手,手一拉马缰绳,口中长长地喊了声“吁——”,马车稳稳地停在了府门口。
胤禟掀开帘子,快速跳了出来,直接快步入了府中。尚未走到正厅,就见管家迎了上来,正要给他请安。胤禟急道:“八哥呢?我找他有急事。”话毕忽听胤禩的声音传了过来,从容地说道:“九弟,什么事这么着急?”
胤禟道:“我们书房说吧。”二人进了书房,胤禟反手关上门,说道:“八哥,我刚刚打听到了小蝶的下落。她已经落入了魏珠的手中,现在被关在十三衙门设在刑部天牢的秘密牢房里。除了有魏珠的亲笔手谕,外人根本进不去。”
胤禩将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取了下来,长出了一口气,道:“看来老四要对你我二人下手了。拿下紫蝶只不过是想让她带头揭发我们。这些年八爷党暗中策动的大事,桩桩件件紫蝶姑娘都曾参与。只要她松了口,你我二人就会立时死无葬身之地。”胤禟急了,慌忙道:“八哥,那你赶紧想个法子呀。”胤禩毫不在乎地说道:“法子?九弟,不怕你笑话。八哥如今已经黔驴技穷了。削爵、幽禁、砍头,都随他老四吧!”
“八哥!”胤禟硬生生地唤了一声。胤禩以手止住,反问道:“给十弟的信递出去了吧。让他不要再跟皇上拧着干了,赶紧主动回京请罪吧。否则一直滞留在张家口,皇上只怕会怒上加怒。”胤禟道:“信已经快马送出去了。八哥,既然这个紫蝶知道我们这么多秘密,眼下我们又不能让老四找到发飙的由头。我看不如——”随即做了个灭口的手势。
胤禩有些吃惊,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他,道:“九弟,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紫蝶姑娘吗?忍心下得了手吗?”胤禟哼了一声,不屑道:“她不过是我收养的一个弃儿罢啦。当年若不是我好心收养她,她早就饿死了。这些年我好吃好喝的供养她长大,自然是希望她能为我所用。如今她既然已经落入了魏珠手里,那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而且还有可能威胁到我,我自然下得了手!”
胤禩依旧望着他,不发一言。胤禟忽而道:“八哥,你怎么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妇人之仁了?若是紫蝶吐口,你我可都要遭到老四打击的。我也不想对她下手,可也是迫不得已。”“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胤禩笑了笑,坦然道,“若皇上真有心收拾你我二人,还怕找不到由头吗?再说了,那个紫蝶姑娘多年来对你忠心不二,依我的判断,她是绝不会背叛你的。九弟,你虽然和她相恋多年,但未必真正了解她的内心。”胤禟笑道:“八哥,你以为她是真的痴恋我么?只不过是中了巫蛊之术而已,每日还要服食特制的药酒,才会持续不断地对我一往情深。如今她人被关入了牢房,自然无法服食药酒了,对我还能不能向以前那么忠心,我就不敢打包票了。”
胤禩摆了下手,说道:“她是你的人,想怎么处置你就怎么处置吧。没有别的事你就回去吧,我去陪陪儿子弘旺。再不陪,说不定以后就没机会了。”说罢拉开门向外面走去。
胤禟脱口道:“八……”终究没有继续喊出来。这个争夺了几十年不服输的人,看来是真的已经放弃了。胤禟起身望着书房的布局,还是像往常一样,可是身旁的人都一个个离开了,就剩了自己一人。他忽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落寞感。
以前,众人在这里密谋策划,有过欢笑,有过痛苦。始终都是一个团伙,如今团伙没了,就剩了自己一人。要自己一人品尝失败的苦果了。
愣愣地坐了一阵,胤禟踉踉跄跄地出了门,坐进了马车里。马车开始朝自己的贝子府驶去。到了府中,胤禟摇摇晃晃地来到了后面的小院,伸脚踢开门,见夸洛一人坐在镜前,正对镜发呆。胤禟一下子从背后搂住了夸洛,对方却丝毫不惊,任由他紧紧地搂着。胤禟痛苦地说道:“夸洛,你开口跟我说说话好不好?如今他们一个个都不理我了,一个个都离开我了。我现在好痛苦,我感觉自己好像置身于一片浓雾重重的森林里。我好害怕,我找不到方向。”
夸洛放下手中的一把羊角梳子,淡淡道:“九皇子想让夸洛说什么?”胤禟拉过一张圆凳子坐在她身后,趴在她背上,头放在她的耳畔,轻声道:“说什么都好。你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你说什么我都爱听。”夸洛望着镜中的自己,木木道:“抱歉,可夸洛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胤禟忽而放开她,拿手指着镜中的她,厉声质问道:“夸洛,连你也不想理我了是吗?看我如今成了一个失败者,你们都开始嘲笑我对不对?都开始瞧不起我了是吧?对!我就是一个失败者!我彻底失败了!雍正皇帝已经坐稳了大清国的龙椅,彻底掌控了朝廷。我怎么能不失败呢?我彻彻底底的失败了呀!”
夸洛转过身,跪在了他面前,行了苗疆人的大礼,随后道:“禀九皇子,夸洛从来没有嘲笑过您。您对我们苗疆一族的大恩大德,夸洛没齿不忘。而今夸洛有一言奉上,不知九皇子肯不肯听?”胤禟像是得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赶忙急道:“夸洛,你起来,快说!”上前将对方扶了起来。
夸洛不紧不慢地道:“成者王侯败者寇。九皇子乃是堂堂天潢贵胄,岂不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么?又何必拘泥于自身的执念呢?就人生而言,更重要的是享受过程,并非只是一个单纯的结果。就像夸洛一样,一生痴迷于修炼巫蛊之术,如今可以说是登峰造极了,可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整日里被禁锢于这个小院子里。依夸洛之见,人这辈子只要为了自己的理想奋斗过了努力过了,虽然结果不一定圆满,但是无愧于心。这就已经足够了。”
胤禟想着她说的话,迟疑道:“可本贝子担心——”夸洛接上他的话说道:“九皇子是担心身遭不测是吧。是呀,这就是皇权之争的残酷之处。一旦失败,说不定就要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胤禟望着她,低下了头,嗫嚅着说道:“可,可我还不想死。你说,皇上会对我下毒手吗?”
夸洛摇了摇头,道:“记得夸洛当初师从苗疆神婆时,她就告诉我一句话,世间最难测的就是人心。巫蛊之术的本质就是通过各种手段,窥测人心。”胤禟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上前抱住了她,道:“夸洛,那你教教我该怎么办。你快教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