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唤道:“杠头!怎么不走了?再不赶着点,仔细错过了住店的时辰。”车厢外无人答话。梁九功好奇地掀开帘子,只见迎面驶过来一辆马车,后面跟着十多名精兵,看穿着就知道是皇宫大内的侍卫。
杠头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头也不敢抬起来。梁九功从容地下了马车,说道:“出来吧!咱家等着你们呢!”只见对面马车上的小太监撩开帘子,魏珠一身锦衣华服地走了出来,依旧是一脸的和颜悦色。
梁九功道:“敢情是魏公公,您这是要来送我一程啊?”魏珠面带笑意:“同僚一场嘛。梁公公,你怎么说走就走呢?也不知会一声,也好让十三衙门的属员们跟您道个别嘛。至少吃个践行饭什么的。”梁九功笑了下,道:“魏总管,咱家有一事相求,望你念在我们过去同僚一场的份上,能够答应。”
魏珠笑了下,手拿拂尘指向了不远处跪着的杠头,说道:“你是想让咱家放过这个车夫是吧?可以。咱家根本就没想把他怎么样。”梁九功拱手道:“多谢。”随后走过去扶起了杠头,说道:“杠头,这些是我的故友,我就直接坐他们的车回山西了。你赶紧走吧,我车上还有个包袱,里面有些银两,都送给你吧。反正我也用不着了。”
杠头还要说什么,梁九功加重了语气,道:“听我的话,赶紧走!”杠头于是赶紧上了马车,猛抽了一鞭子,马车掉过头快速奔袭而去。梁九功见杠头的马车走远了,复又望着魏珠道:“魏总管,眼下清净了,办你的正事吧!”
魏珠笑嘻嘻的,说道:“梁公公,您这性子什么时候变得猴急猴急的啦。哈哈。”梁九功说道:“咱家已经是个心无牵挂之人,希望早早有个了断。再说了早些办完事,您魏总管也好早些面圣交差。老话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嘛。”
魏珠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手中的拂尘一甩,正色道:“圣旨下!梁九功听旨!”梁九功摘下头顶戴着的一顶小帽,恭恭敬敬地跪下身来,说道:“奴才梁九功恭聆圣谕!”魏珠身后的一名小太监跪身捧着一个装圣旨的木匣子,魏珠从里面取出一封圣旨展开,念道:“前太监总管、十三衙门总管梁九功侍奉先帝多年,半生辛劳,功勋卓著。朕甚为感念,着即赐御酒一杯,黄金百两,准其归养故乡,颐养天年。钦此!”
梁九功道:“谢皇上隆恩!”早有两名小太监各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一个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十锭金元宝,另一个托盘里放着一个黄铜酒壶和一个酒盅。仔细看那黄铜酒壶,造型非常独特,花纹纹饰也显得比较特殊。扁平的壶身,宽大的把手,细长弯曲的壶嘴。尤其特别的是,壶身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水鸟,正在水中抖搂翅膀洗浴。那水鸟的名字唤作“鸩鸟”。民间早有传言:鸩鸟在水中洗浴,其水即有毒,人若误饮,将中毒而死。自有了这个传说后,人们因惧怕中毒而不敢轻易饮用山林之水。
显然!黄铜酒壶中装着的是致人死命的鸩酒!魏珠上前几步,道:“梁公公,你我同僚一场,这杯御酒就由咱家亲自为你斟满吧。”说罢两手端起黄铜酒壶,稍稍倾斜,一股白色的液体缓缓自壶嘴倒入了酒盅。
梁九功依旧跪着,连着磕了三个头道:“谢皇上恩赐!让奴才可以有机会继续侍奉先帝爷。”随即站了起来,走到托盘面前,双手端起了酒盅,侧头望了眼一旁的松林。只见山风阵阵,松针簌簌地飘落。他冲着魏珠微微一笑,端起酒盅一饮而尽,随即将酒盅放回了托盘里。
魏珠面带微笑地望着他,像是在监视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梁九功浑身一颤,忽觉心口一阵刺痛,随即五脏六腑都开始疼痛起来,他一手捂住自己的心口,一张脸开始极度扭曲。魏珠依旧是面带笑意,忽见梁九功口中流出了一股黑血,断线一般滴到了山道上,随即身子重重地倒了下去,已然魂归地府。
魏珠走到尸身旁,望着他两眼睁得老大,像是在怒视着头顶的苍天。魏珠温柔地道:“梁公公,您刚才不是说心无挂碍么,怎么还不闭眼呢?那就让咱家来帮你一把。”伸手轻轻在他面门上一抚,尸体的眼睑紧紧合上。
他站了起来,望了眼刚才梁九功望着的方向,饶有兴致地道:“你还别说,这松林间的小风今儿刮得好惬意啊!”说罢深呼吸了一口,赞道:“嗯——咱家闻到了松子的清香味道,有年头没闻过了。”接着吩咐道:“将梁公公抬上车,拉回京城。待皇上亲自验看后,然后再找地方埋了。至于这一百两黄金嘛,就给他当下葬的陪葬品吧。怎么说也是圣祖爷的近侍太监,下葬时不能太寒酸了。否则只怕圣祖爷会怪罪我们的。”
“嗻!”两名小太监抬起梁九功的尸体,放到了一辆马车上。魏珠刚准备要坐进马车里,忽地指着两名精兵吩咐道:“你二人骑马赶上去将那个车夫的人头带回来给我。”那两名精兵得令,骑上快马奔了出去。梁九功坐进了马车里,得意地道:“魏公公,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压着我一头。今儿临死了我骗你一回不算过分吧。嘿嘿!”随后车队开始缓缓向京城的方向驶去。
山道上重新归于寂静。只可听到松林间的阵阵山风,传来轻微的呼呼声,间或掉落一两颗松子下来,砸落在枯黄的秋草丛中。
用过早膳后,苏沫茶又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小院里,准备收拾一下就前往十三衙门执事大堂。昨儿晚上,她已经收到魏珠的贴身太监传话,说是今儿上午所有十三衙门领班以上职衔的属员都要参与。
这还是魏珠就任十三衙门总管大人以来的第一次集体议事,无非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吧。苏沫茶来到镜子前整了整仪容,确定一切妥帖后又坐了下来。现在过去还有些早。说实话她越来越不喜欢往人堆儿里凑了。尤其是新帝登基后,多次召见了她。如今整个皇宫都传开了,都知道她是新帝的心腹臣子,于是都变着法儿跟她套近乎。甚至许多王公重臣都拿帖子过来请她,让苏沫茶是不胜其烦。
她坐到圆桌旁,忽而就想到了义父梁九功。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走到何处了?估计应该还在返乡的路上吧。等再过一段时间,给义父去一封书信问候一下是否平安到家。
大局已定后,苏沫茶出宫见了几次穆硕。他现在比以前更忙碌了。粘杆处总坛已经搬迁到了雍亲王府。新帝降旨雍亲王府改为雍和宫,定为“龙潜禁地”。但奇怪的是改制后的行宫并未改覆黄色琉璃瓦,殿顶仍覆绿色琉璃瓦。而且还修建了一条秘密通道,可以直入皇宫大内,专门供粘杆侍卫直接向新帝奏报机密。
粘杆处在紫禁城内还设了一个分部,御花园堆秀山御景亭是他们值班观望的岗亭。山下门洞前摆着四条黑漆大板凳,无论白天黑夜,都有四名粘杆侍卫坐在上面。新帝交办的秘密差事,由当值粘杆侍卫迅速送往雍和宫,再由雍和宫总坛发布命令派人从速办理。
而且如今粘杆处和十三衙门已经紧密结合了起来,互通机密消息,开始更加严密系统地监视京内王公重臣和外省大臣的活动。苏沫茶感觉到整个十三衙门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黑纱,越发得诡秘恐怖,令人胆寒。
愣了一阵,觉着时间差不多了。苏沫茶起身往执事大堂走去。出了小院,走上青砖大道,不时可以看见十三衙门的属员三三两两的往这边赶来,一见到她都赶忙点头打招呼,陪着讨好似的笑脸。如果说之前他们敬畏自己是因为义父的缘故,如今完全是因为自身了。
苏沫茶干脆低着头走着,省得别人再跟她打招呼。刚走了一截,忽听背后一声“四妹”,苏沫茶停住了,是紫蝶的声音。紫蝶从容地走了过来,苏沫茶勉强笑了下,说道:“你好久没有这么唤过我了,一时听着有些不习惯。”
二人并肩走着,紫蝶笑了下,说道:“你不也是好久没喊过我‘二姐’吗?如果你冷不丁的喊一声,我想我也会听不习惯的。”她的目光望着不远处高高的红漆宫墙,顶端的黄色琉璃瓦几经风吹日晒,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光泽,显得有些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