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徐二郎嘴唇颤抖着,不知是冻的还是什么。
又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湖面平静,老叟没有出现。
“应该是死了。”
徐二郎心里冒出一个想法,这是他第一次清晰地而且很明显地认知到“死”这个字。
前面很激烈,中间就有些平淡,后面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他只能在水中闭气六十息,倘若非要忍着还能再加五息,不过加了五息之后,再睁眼就是天黑地暗,天旋地转。
两盏茶是多少息?
徐二郎没算过这个东西,游学的路虽然无聊且辛苦,但是对时间并不需要很精密的要求。
天亮启程,天黑休息,饿了就吃,渴了就喝,连时辰都模糊,哪能记住更短的盏茶?
不过,相比于呼吸来讲,盏茶确实是很长的时间了,长到足以淹死他认识的所有人。
两盏茶更是能让人死的更透彻。
“所以,应该是死了。”徐二郎想。
相比于徐二郎的失魂落魄,画舫上的侑虎和单相国他们则显得平静很多。
都是习武之人,自然知道习武之人可以做到很多人做不到的事情,比如活到两百岁,比如闭气两盏茶。
“单先生,你能水下闭气多久?”侑虎问道。
“运足气力,做好准备,在水中什么都不做,可以闭气三盏茶。”单相国说道,“要是在水下还要演武,最多一盏茶加三十息。”
侑虎听着没有说话,只是感觉有些意外。意外不是因为时间太长,而是因为时间太短了。
盏茶的功夫才有多长时间?倘若下棋,两个棋逢对手的人应该才刚落下第三子。
“单先生计算过?”侑虎想了想又说道。
“这倒没有。”单相国一怔,感觉侑虎的问题有些傻,谁会没事去测试这个东西?太闲得慌吗?
“只不过当年我奉命追杀一个人,与那人在水中大战过。那一年我与他在水下对拼了六十六招,闭气了一盏茶,那人憋不住,于第六十六招出了一个破绽,对我抓到。”
“那人后来怎么样了?”侑虎有些好奇,这些东西单相国以前没讲过。
“那人为了保命,自断一臂,逃走了。”单相国说,语气有些感慨,“有大勇气自断一臂的人,如果不是太坏,那就是真的豪杰。”
“单先生不知道?”侑虎问。
侑虎的意思很明显,问的就是单相国知不知道那是坏人。
“我只是奉命,其他的不管。”单相国摇头。
“呵。”侑虎冷笑一声,语气有些嘲讽,但也没有再说什么。
单相国听在耳朵里,也不说话,他自然知道侑虎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想骂他是一条很听话的狗。
不需要辨别是非对错,只需要有命令就够了。
“那人用刀?”侑虎又问。
“用刀。”
“左手右手?”
“持刀的是右手,断的也是右臂。”
“哦~”侑虎哦了一声,“那应该是废了。真可怜。”
单相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老叟消失的地方,因为在那里又重新有了动静。
单相国能看到,其他画舫自然也能看到,于是周围的声音又大了起来。
雨大,砸在船篷上,溅到了徐二郎的脸上,徐二郎闭着眼不动。
“小娃娃睡着了?”
恍惚间,徐二郎听到一个声音,很熟悉,但是不敢确定。
于是,徐二郎睁开了眼睛。
入眼的还是灰色的天和数不尽的雨,在天的尽头此时有了一张脸。
发白的头发,满是丘壑的脸,还有一撮翘到了天上的山羊胡。
“老前辈。”
徐二郎感觉眼睛有点儿热,还流出了泪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了。
但是他没有管,雨大,看不出来。
“嘿嘿。”老叟笑得很开心,脸上的皱纹也疏散开了。
“这畜牲今天的胆子确实有些大,而且这些年也越来越肥了,老头子也是好一番折腾。还是老了,不中用了。”
徐二郎不说话,只是看着老叟笑。
“东西拿到了,先把你送回去,借的那小丫头的一口酒也要还了。”
老叟说着,像刚才一样,一只手提着徐二郎,另一只手扛着竹竿,在渔船上一踩,朝着画舫飞去。
飞过一百五十丈,两个人的身子开始下落。
经历过一次之后,这次的徐二郎不再怕了,睁着眼睛看着眼前能看到的一切东西。
灰色的天,无尽的雨,和越来越近的画舫,还有越来越清晰地人影。
以及,老叟甩出竹竿,在水上点了一下,两个人身子再次弹起的情景。
两个人安稳落在画舫之上,侑虎早就准备好了热汤和新的美人椅。
老叟把徐二郎放在躺椅上,媚儿立即走上前来,将徐二郎身上已经淋湿的狐皮脱下,换成了被子。
老叟端起热汤一饮而尽,笑着对侑虎说道:“你确实挺会做人。”
侑虎点头称是。
徐二郎在被子下不能动弹,媚儿自然一口一口喂着徐二郎。
老叟不说话,所有人都不说话,只有徐二郎喝汤的声音。
一碗汤终于喝完,媚儿收拾好碗匙准备退下,却被老叟一口叫住。
“小丫头,老头子还欠你一口酒,现在还你。”
媚儿满脸通红,不敢应答。
老叟。从不挂钓钩的鱼线上取下一块东西,暗红色,有拳头大。
刚才众人没有注意,现在看到了,才发现那是一块肉。
至于是什么肉,所有人都懂。钓龙人,钓上来的只有龙肉。
单相国眉头紧皱,有些看不懂。
以前的钓龙人钓的都是龙血,钓出来龙肉的,真的是第一次听说。
“难道这就是刚才老叟要进入湖水的原因?”单相国心里想着,嘴里却不说。
老叟取下肉块,将竹竿扔到一旁,拉着媚儿地手说道:“和你一口酒还你一滴龙血,说起来算是你小丫头占了老头子的便宜,以后要还给老头子。”
媚儿一脸惊恐,想要往后退,但是被老叟抓住,哪是那么容易挣脱的?
“这是你的福分。”
侑虎怕媚儿的反应惹怒老叟,赶忙提醒。众人尚未摸清楚老叟的来历,实在说不好老叟是好是坏,只能遵着老叟的意思。
再说,能喝上一口龙血,是多少人一辈子都没有的福分,这确实是一种大福分。
媚儿不再挣扎,乖乖张口。
老叟一笑,从肉块中挤出一滴鲜红的血,滴在媚儿口中。
媚儿喉头瘙痒,喉咙一滚就咽到了肚子里。
冲天的腥气在胃里翻滚,冲到媚儿口鼻,一阵阵恶心席卷而来,让人作呕。
媚儿憋的脸色通红,来不及说话,挣脱老叟就往船舱跑去,生怕自己一张口就会吐出什么。
老叟一笑,没有说话,任由媚儿离去。
徐二郎和侑虎看着都没有说话,只是等待着老叟,不知道老叟下一步想干什么。
“本来这东西是没有你的份儿的,你家里也不缺。”老叟对着侑虎说道。
侑虎听着不说话。
这老叟认识单相国,只要稍微一想,自然也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并不奇怪。
“但是看你也还算懂得尊敬老人家,这两滴血你拿去。”
老叟屈指一弹,肉块里又滴出两滴血液。
侑虎一怔,还没说话,就看到旁边的余老奴手中拿着一个酒壶,弯腰拜向老叟。
“老奴替主子谢前辈。”
这次倒轮到老叟一怔,上上下下看了余老奴一个遍之后,将两滴血朝余老奴甩去。
侑虎没有说话,看着余老奴目光有些复杂。
这种情况,要是放在平时,侑虎肯定直接一剑就把余老奴砍了。
他家的奴才,再奴才也是他的奴才,他家奴才的一拜只有他家人可受,其他人受不起,也不敢受。
余老奴当然知道这个情况,但是他还是拜了,为了两滴血,为了侑虎。
三滴血送了出去,老叟才转身看向徐二郎。
“我不知道这东西对你有没有用,但是你身体里有一些东西,我看到了就不能不管。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有意或者无意,我既然能看到,就算是假的,也要当成真的。”
“前辈…”徐二郎喊道,“晚辈不懂。”
“不懂没事。”老叟摆摆手,拿起酒壶,“你还小,现在懂得太多对你不好,对另外一些人也不好,你现在不应该懂。”
老叟又说着一些听不懂的话,但是徐二郎还是很认真地听着,不为别的,就为老叟往酒壶里滴的血。
一滴,两滴…十滴,十一滴…
徐二郎心里默数着,看着肉块的颜色渐渐变淡,直到再也滴不出一滴血。
血没了,老叟的话也说完了,将已经没有了血的肉块放进自己的怀里,老叟举起酒壶美滋滋地喝了一口。
“唔…嗨…好酒,好酒啊…”
老叟喝的很珍惜,很享受,仿佛只剩下了最后一口酒一般。
老叟确实只喝了一口,喝了一口之后就把酒壶放回到徐二郎的怀中。
“好酒啊,好酒不可多喝,你以后一天也只能喝一口,喝多了对身体不好,这比花酒可要厉害得多了。”
老叟对着徐二郎说道。
“那个人很聪明,他的很多事情我都看不懂,但是我每次遇到了,都喜欢破坏一下。”
“比如,他在你身体里种的三百六十一道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