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在山林间走着，入夜十分在不远处看到一座破庙，便决定去里面借宿一晚。
这座庙说破一点都不为过，里面供奉的四大天王残败不堪，没有一点香火气息，莫云卿见了嗤笑一声：“你看，这里以前也是有过人供奉的，说搁置也就搁置了。”
“我们那里的人就不信这个，也就是你们中原人士相信。”赫连郎措瞥了眼那威严不足的四大天王，轻哼一声说道。
莫云卿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不信。这些神啊鬼啊的，我一概都不信。”
赫连郎措奇道：“什么都不信？那你信什么？”
“我信自己。”莫云卿拨弄着地下的火堆，淡声说道。
赫连郎措静静地注视着她，良久都没有说话。直到莫云卿看向他，赫连郎措才回过神来，轻声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是个很迷人的女子。”
莫云卿挑起一边的眉毛：“哦？倒是没有人这样说过，你是第一个。”
“你好像永远都很自信，天不怕地不怕的。”赫连郎措感叹了一声说道，“不像我阿娘，她是大周派来的和亲公主，一辈子和我阿爹都没有说过几句话，好像是一直都很怕我阿爹的样子。”
莫云卿好奇道：“你母亲是中原人？是哪位公主？我怎么从没听过有哪个公主被派去和亲？”
赫连郎措好像是轻叹了一声的样子：“她本是大周的一位世家小姐，当年你们大周的皇帝没有适龄的公主，就将她封为公主嫁给了我阿父。”
一个本该待在父母身边的高门贵女，一朝远嫁番邦，心中又怎么样的感觉莫云卿想不到，但是思念和遗憾肯定是少不了的。
“我阿娘小心翼翼的活了一辈子，她跟我都没有多么亲近过。其实我清楚的，她是不喜欢我阿父，所以连带着也不喜欢我。”赫连郎措有些失落的说道。
莫云卿微微蹙眉：“不管怎么样，你是她亲生的。”
赫连郎措苦笑一声：“可我阿娘好像从来没有这样认为。小时候骑马摔破了膝盖，别人家的孩子都能回家抱着阿娘撒娇，我却不能，因为我就算去了，得到的也只有冷眼和漠视。”
莫云卿心中微微紧缩，叹了口气：“难道你没有和你阿娘好好聊一聊么？”
“我尝试过很多次，可阿娘一直都是很少与人交流。我阿父很喜欢她，但是阿娘很少对阿父笑，阿父力排众议将我封为了继承人，也没能让阿娘露出一点笑颜。”赫连郎措怅惘的说道。
一个女子，还是帝京高门大家里娇生惯养的淑女，嫁到那样的地方难免会有意难平的时候，可是赫连郎措的阿娘，明显不仅仅是因为嫁到一个离家远的地方。
恐怕也是有一段难以忘记的情，所以才会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漠视。
“我相信你阿娘是爱你的，只是她不知道怎么表达，而且你阿娘有很多年没回过帝京了吧？不如你有时间带你阿娘回一趟帝京，说不定你阿娘会开心很多。”莫云卿竭尽所能的安慰道。
赫连郎措闻言沉默了片刻，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是又咽了回去，莫云卿也不在意，两个人便静静地看着地上的火堆。
一宿无话。
第二日开始飘起了雪花，天气也有点恶劣起来，两个人也不如前日那样情绪高涨，只默默地赶路。
加快速度的赶了半日，走在前面的赫连郎措停下了马，莫云卿一看，周围视野已经开阔起来，他们正站在一处山谷的最高处，下面正是一条不大不小的峡谷。
莫云卿不看不要紧，一看只觉得冷汗都要冒出来了，这不正是大周的军队么？
千方百计的想要绕开他们，没想到最终还是遇到了。
不过他们是在军队的尾部，看到的都是些大头兵。莫云卿简直想直接掉头走了，赫连郎措表情凝重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看了莫云卿一眼。
赫连郎措并不知道莫云卿是萧长恭的王妃，这也是莫云卿一直在隐瞒的。
“真是巧，居然碰上了你们大周的军队。”赫连郎措意味深长的说道，看向莫云卿。
莫云卿神色不变，抑制住莫名疯狂跳动的心脏，淡声道：“是很巧，我还想着会不会遇到呢，这就碰上了。”
说着，不露痕迹的把风帽压得低了一点，遮住了半张脸：“赶快走吧，这有什么好看的？”
莫云卿做的十分自然，可赫连郎措不是看不出她的遮掩，心中一沉。
“怎么，这里面有你认识的人么？”赫连郎措没忍住，脱口而出问道。
莫云卿此时已经算是镇定下来，轻笑一声：“都是些武将士兵，我怎么会认识？”
“说起来我倒是认识一个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赫连郎措看着她问道。
莫云卿心中一个咯噔：“你说的是谁？”
“就是大周的摄政王萧长恭，我想见这个人很久了，不知道你见过这人没？”
莫云卿做出思索状：“好像是有一点印象，进宫请安的时候遇到过。”
“听说他这一次作为军师同你们的大军一起出征，我真是很期待见到他呢。”一直好脾气笑眯眯的赫连郎措说这话时，脸上的笑变得耐人寻味了一些，有着期待，也有着一点试探。
莫云卿收敛了一点笑意，她从来没有问过赫连郎措关于他为什么要去临照城的事，还有那些形迹可疑的人，是不是他的手下。
之前是莫云卿懒得去问，觉得没有必要，可现在看来，赫连郎措去临照城的目的没有那么简单。
她也曾想过从赫连郎措的口中问出点什么，也好给萧长恭一点有用的信息，可相处以来，赫连郎措看起来一直都是真诚以待的，莫云卿也就将这事渐渐搁置了。
但是眼下，莫云卿还是决定将这件事提上日程。
“听闻萧长恭其人工于心计，城府极深。两军开战，他被情去做了军师，想来也是因为他纵横谋略之术极高，吐蕃这一场仗，还真的未必能赢。”赫连郎措突然说道。
莫云卿轻轻蹙眉：“那你们为何还要在边境集结？”
“为了一个公道。”赫连郎措收起了笑，淡声说道，“吐蕃臣服大周上百年，一直都是规规矩矩不越雷池半步，但是你们大周皇帝，居然想要吐蕃成为大周的附属国，想要我阿父降级做藩王。若是你，能忍得了这口气么？”
吐蕃一族源远流长，有着极深厚的文化底蕴，不愿意成为他国的附属也是情理之中。
“大周统一天下，先祖骁勇善战，当年的大周开国皇帝令四海升平。你们做附属国，未尝不是一件坏事。然你们现在出兵集结，意图与大周挣个鱼死网破，到头来受罪的只是天下的黎民苍生而已。”莫云卿忍不住劝解道。
赫连郎措一张刚毅的面孔上第一次出现一种名为苍凉的神情：“我吐蕃子民不愿沦为他人附属，甘愿拼死一搏。我阿父决定集结，也是征求了子民们的意见，不像大周，置平民百姓安危不顾，只顾着扩大领土，扬他们的天威。”
莫云卿哂笑出声：“自古成王败寇，这个道理你不是不晓得，为何非要争个高低？难道不是让你吐蕃族人长存，吐蕃之魂长存才是重中之重么？”
“养育我们的长生天从未教过我们认输投降。”赫连郎措眺望着远方皑皑的雪山，声音极轻的说道，“你看那山上的白雪，是长生天最好的馈赠，她养育了数以万计的吐蕃子民，她是那么的纯白无瑕，我们怎么能让她被异族践踏？”
莫云卿隐隐的含着些怒意，低声道：“成为附属未必就是被践踏。你也说了这场战役未必能赢，何必为了你口中所谓的‘不服输’赔上那么多人的性命？”
赫连郎措的眼中多了些失望和心痛，静静的注视向莫云卿：“我说过，你是个很迷人的女子，但是你的冷漠，也是同样的伤人。你们汉人最擅长的，就是委曲求全，但是我们不会。”
莫云卿气极反笑：“你以为你是宁为玉碎不为完全，其实这就是一种自私。你也说了，吐蕃有数以万计的子民，也说你阿父征求了子民的意见。那么我问你，你阿父是真的征求了每一个人的意见么？难道你们吐蕃的每一个族民都想要为你们所谓的大义献身么？他们是想要好好地活，还是成为两军交战的铁蹄下的无辜亡魂？”
莫云卿一连三问，赫连郎措被问得微微错愕，莫云卿见状冷笑一声：“说不出来么？我来替你说罢。并不是每一个子民都想要拼个你死我活，成为征战炮火下的牺牲品，但是你们才不会在意，你们所说的征集意见，征集到的也只是满腔热血冲头的吐蕃贵族，你们不甘心成为附属，是因为你们觉得成为附属后失去原本的地位，并不是真正的为子民们考虑！你们的所作所为，除了名头响亮，其余的和大周文帝又有什么区别？”
顿了顿，莫云卿带着点莫名的悲戚，缓缓说道：“受尽了苦难的，明明是最底层丝毫没有话语权的百姓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