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旗大病初愈，状态的确不比从前。如李长缨所言，他不足以正面同梁喻楠抗衡。那这位小贞园西医馆的外科大夫，又凭什么能从梁喻楠手下救出方又琳来呢？
他不得其解，却心知多说无益。梁喻楠未必真敢对方又琳不利，但此时若是方一林去火上浇油，那只会让事态更加严重。方珏孟璐夫妇眼下不在上海，这一双兄妹若是出了事，唯恐连个救命的人都没有。
他忖度片刻沉住了气，问道：
“你所指的那个地方，方一林也知道？”
李长缨恍然间如梦初醒，忙道：
“那宅子，是梁喻楠买来谈见大生意的，方一林曾参与其中，想来是知道的！”
“上我车，走！”
天色渐晚。
方又琳一言不发跌坐在地，梁喻楠倒也不心急，他似乎在有意等待着谁的到来。白日里的晴空慢慢被乌云遮蔽，最后一丝晚霞沉沦于天际，又是一夜急雨。
窗外风雨声作祟，方又琳哭干了眼泪，却没能化开梁喻楠的铁石心肠。一头不够饥饿、但十分凶猛的野兽善于等待，等到他的猎物精疲力尽，再极尽玩弄，那才有意思。他异常平静地、冷漠地看着方又琳啜泣，听着她哽咽……其实那一夜的孟璐亦是如此，红着眼睛哭哭啼啼，勾得他心痒痒。
“你知道，我并不急。”
梁喻楠笑道，他甚至格外贴心地为方又琳也添上了一杯热水推了过去：
“让我们来猜一猜，今天来救你的，会是方一林，还是那陆小疯子。”
后者抬手挥落了那杯热水，直摔破了水晶杯，让碎片割破了衣裳。她逼视着对方眼眸，一字一顿道：
“你，痴心妄想。”
梁喻楠佯作好奇歪了歪头，道：
“哦？难道他们两个，就忍心你在这里陪我渡夜吗？看来你那好哥哥随了父亲，一样的懦弱窝囊！”
“你不配诋毁我父亲！”方又琳随手抄起一瓣碎片起身，任凭锋利的边缘割破手掌。她坚定地，一步一步向对方走去，末了将碎片尖端直指在人颈侧，厉声喝道：
“你就是个禽兽！”
“孩子，如果你觉得愤怒恫吓和虚张声势是能够打倒我的方法，我不介意让你多尝试几次。”梁喻楠说着，引着方又琳手中的碎片抵在自己脖颈，“杀了我，你真的敢吗？”
“我……”天知道方又琳此刻多么想要割下去，一了百了。可她毕竟不敢。
“你在发抖。”梁喻楠如是道。她这才察觉到自己的身体的的确确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连握住那只碎片的手指，都不可避免地在瑟缩。她恨，恨自己的无用怯懦，恨孟璐的一时糊涂，恨方珏的庸碌无为，更恨梁喻楠的卑鄙无耻！
砰！
一声巨响入耳，她便本能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是枪声，她听得真切。
梁喻楠探手抚摸过她的脸颊，温声道：
“别怕，这外面都是我的人。不论是谁，一样格杀勿论。你且猜一猜，这先到的，会是陆家的人，还是你方家的人？”
“哥哥……”她失神念着，明明已经哭到干涩的眼眶再次被泪水绝了堤。
那一瞬间，她竟自私地想着，宁肯让这一枪打在陆云旗身上，也绝不愿它会伤了方一林。
不多时，一人推开了屋门，毕恭毕敬弯着腰、埋着头走到梁喻楠身后，附耳轻轻道了一句：
“老爷，人跑了。但身上有伤，应该跑不远。”
梁喻楠脸上笑容一僵，旋即又恢复如常，道：
“追。”
他言罢起身，将方又琳搀扶起来：
“好了，现在我没有耐心了。”
梁喻楠未细问，是他心中有数。方一林或许是个愣头青，但陆云旗未必是个蠢货。他们该是一起前来救人，一个在外吸引火力、引蛇出洞，一个趁乱来解救方又琳。多好的算盘，打得响亮！
可惜适才响了枪，此时有人负了伤，一切都另当别论了。他且还要看看，这方陆两家有多大的本事，当初能将孟璐送来，眼下该如何把方又琳劫走！
那来报信的小厮并非耸人听闻，那一枪不曾打空，甚至地上还残存有几滴血珠。沿着血迹寻找，他们一定能有所收获。
但梁喻楠猜错了。
在外引蛇出洞的是方一林和陆云旗两个人。那一颗子弹打穿了方一林的肩胛骨却没有打断，幸而有陆云旗襄助，才能暂时摆脱了梁喻楠手下那群乌合之众。徐丽雯的车就停在不远处接应，原本是打算带走方又琳，事急从权，恐怕要先送走方一林。
“小疯子你放开我！”方一林还要挣扎，却被陆云旗生生给塞进了车厢里头：
“你别跟着添乱！我保证，救不出你妹妹，我陆云旗提头来见！”
后者猛地甩上车门，身后脚步声渐急，他心下一横，用力拍了一下车顶。徐丽雯当即会意，用力踩下了油门。
枪声骤然响成一片，方一林终于耗光了最后一丝气力，阖眼昏在后座上。
陆云旗来得匆忙，身上未曾配枪，连那两板随身的斧子都落在了车上。他闪身躲入了一处矮墙，屏息等了良久，直至枪声停了，才稍稍探出头来观望一眼。可对面见着这些微的风吹草动，登时又接连开火，响成一片。
照这样的火力压制，他迟早会在这里被堵死。那一众已然步步逼近，料定了他不敢出来，也不必非得害他性命。
所幸一咬牙，将双手举过头顶站起身，笑道：
“来吧，老子给你们抓！”
“陆少爷，得罪了。”
那为首的高声说了一句，便就围上了几人将他双手别在背后，扬腿一扫逼他栽倒在地。他侧目扫量一眼右侧那厮腰间的手枪，心下拿定了主意。
待那领头的大步流星走上前来，他便扭头撞在左侧二人腹部将其逼退，复张口咬住右侧此人挂在腰间的枪。那一众地痞流氓且乱作了一团！如今他持枪在手，可谈的条件就多了……
狂风吹落一地银白，是星，是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