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喻楠手下鱼龙混杂,大约有几个一身好本领的,可大多都是些不学无术的仗势欺人之徒。陆云旗手里一有了枪,那十来个的贪生怕死的便就不敢轻举妄动。岂料他们尚未来得及退后,那为首的且被这陆大少爷一把锁了喉牵制住,枪口正顶着其太阳穴,动弹不得。
“老子在上海滩是杀过人的,不怕再多杀一个两个!”
一言出,四下皆退。
陆云旗“疯子”的名声在外,旁人对他多多少少要心存忌惮。他手上力量一狠,生生在那厮太阳穴上剜出一圈血痕:
“退后!”
梁喻楠只当方一林和陆云旗这一趟是引蛇出洞,却不知是调虎离山。李长缨早在他这处宅邸附近伺机而动,待到陆云旗将人引开,他便能趁着这个空当偷偷上了楼。方又琳不知内情,被梁喻楠带回了二楼的主卧后还一心挂牵着方一林的安危。她清楚,自己一旦被劫走,柳姨定然会联络方一林。而她那好哥哥,势必要不惜一切代价来带她走。
梁喻楠手下虽说尽是酒囊饭袋,但配了枪就大不一样,方一林到底双拳难敌四手,要吃大亏。
“孩子,别怕,我不会急着碰你。我理解你。等到我的人把你兄长擒住,我要他亲眼看着,你如何属于我。”
“梁先生。”方又琳支撑着站起身,她的旗袍已然皱褶,沾染着灰尘,肮脏且狼狈。但她的目光依然坚定,神态仍然倔强,她的话说出来,就是带着锋刃的刀:
“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梁喻楠冷笑一声摇了摇头,“我若是怕报应,便没有今时今日之梁家。”
“禽兽!你……”方又琳几乎就要破口大骂,然而窗帘之后人影隐现,她当即住了口仔细端详。梁喻楠也有所察觉,顺势看去,乃是窗帘被狂风拂动,空无一物。
可下一秒,他颈间一寒,是一把精巧的匕首。
匕首的主人一定身份煊赫,因为这样上乘的武器是有钱也买不来的。
他强自镇定并不回头,反而紧盯着方又琳的眼眸。多清澈的一双瞳仁,那里面该能倒映出来人的模样。方又琳匆忙将头扭到一边,生怕因为她的惊喜或讶异给予梁喻楠任何的提醒。
“梁先生,我不想为难你。只要方小姐安然离开这里,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
梁喻楠故作不屑,虚张声势道:
“阁下可知,这上海滩能够威胁梁某的人不多。”
“自然,我也听闻梁先生是出了名的汉奸走狗。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你想活下去,最好照我说的做!”
那人推着梁喻楠先出了门,方又琳紧随其后。时间算得刚好,楼下陆云旗的车已经到了,这陆疯子手里更多了一支枪,指在一个小喽啰头上。
“呵。”梁喻楠见状冷哼一声,道:
“陆少爷好大本事!看来你们的确是有备而来,倒是我大意轻敌了。”
“少他妈废话!老子一定要你的命!”陆云旗这三个字说得咬牙启齿,直恨不能立刻冲上前去将梁喻楠撕碎!他原以为自己听了李长缨的告诫,凭着仅存的理智能够保持冷静,但当他真切地看见方又琳的无助和痛苦,那股子怒火就再也无处可藏!
“陆少爷的口气未免太大了。”梁喻楠话锋一转,似乎瞧出了他的冲动和仇恨,有意激道:
“梁某眼下就在你面前,你可敢杀?”
“老子敢!”陆云旗说着便要动枪,幸而方又琳断喝一声:
“够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扬腿将那喽啰踢倒在地,拉开车门护着方又琳坐进去。可正在此时,梁喻楠自袖中滑出一道细且极薄的刀片,夹在指间,猛地抬手割在身后之人腕际。果然,对方吃痛卸了力,他就得空挣脱出来,捂着脖子红着脸,气急败坏高喊着:
“杀,给我杀!”
陆云旗顾不得许多,竟先开枪打中了几个人,掩护着前来搭救方又琳的那人上了车。
枪声登时又响作一片,他心知梁喻楠不肯善罢甘休,倘使他们三人皆上了车逃走,要追并不难。他奋力撞上车门,朝着轮胎踹了一脚,继而朝着梁喻楠的方向连开三枪。
车上的人会意疾驰而去,他亦闪身躲入一处掩体。这别墅门前的喷泉毕竟挡不住流弹,那些瞄不准的都冲着他打,总也会有打中的。而他手上这支枪子弹剩余不多,最多不过能再撑五分钟。
他深吸一口气仰头靠上大理石的水池壁,任凭雨水灌入衣领,寒意渍进骨血。
既然这畜生杀心已决,那他何惧,与之拼个你死我活,同归于尽!
他缓缓站起身,将枪口对准了躲在众人之后的梁喻楠。
倏尔食指扣动扳机,子弹恰从目标头顶划过,直吓得梁喻楠人仰马翻、滚躺在地。而这一枪的代价,则是子弹自他肋下打入,从背后贯出,一道血花在雨帘之中炸开,泼洒了一地赤色。他本能转身跑走,却在距离堤岸不足两步的地方,未防又是一枪打透了右腿膝弯,迫使他不得不栽在泥泞之上。
剧痛刹那之间剥夺了意识,手中的枪落下,他几乎眼前一黑就要昏死过去。但冰凉的雨水会令他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只是这一点的清醒,强撑着侧身落入了滚滚江水。
碧绿的水面氤氲开来一片绛红,胆大的几个追上前来朝着江水扫射,却无一个,胆敢跳下去搜寻。
这么大的雨,这么急的水,便是常人落水都未必能活。陆云旗此举,无异于自寻死路。
陆家的车终究停在了一处僻静地方不再走了。
方又琳推开车门踉跄几步摔在地上,浑不管她那一件昂贵的旗袍沾满了泥水。在驾驶室的人也推开了门,却默了半晌,不动也不出声。她侧目扫了那人一眼,即便那帽檐压得很低,人也蒙着面,可当她同那双眼睛对视之时、听到他声音之时,就能认得出他的人。
她艰难起身走到他跟前,探手以指尖轻轻触在对方腕际那道伤口,眼泪就又绝了堤,哽咽道:
“李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