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赖嫖客——周庄,仅凭一句鬼话,就娶到了花魁。只是他听了这话还傻傻地愣在那里,回头看着面如缟素的雍不容,张大了嘴巴,脸上露出了痴笑呆傻的表情。
太子笑道:“你竟然还不愿意吗?”
周庄几乎笑痴了:“愿,愿意……”
太子抚掌大笑。众侍卫按住周庄和雍不容叩头谢恩。
余下众人看了他的模样,烛火照映着他的雪肤花容,绝美妍丽。朱行、张沧泠、章金福等围观诸人竟然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生出惧意。这太子刘玉貌似天仙,长于深宫不谙世事,却怎生出来这种毒辣蛇蝎心肠?看他睚眦必报、逆者皆亡的手段,分明天生一位凉薄厉君。
这天下苍生百姓无福,可受得苦了。
雍不容回归良籍,净身出户。他脸色苍白,神情还镇定。心里打定了主意,你若辱我我唯有一死。
太子怎生瞧不出他的心事。微笑道:“周庄,我给你找份差使,你好好当差过日子。我对你有奖赏提拔。”他竟嫌这番处置远远不够,还越发伤口上撒盐,作践对方。
周庄磕头如捣蒜,左手持着典身文书,右手拉住雍不容。一路雀跃而出。雍不容被他拉得跌跌撞撞地出了“遇仙楼”。外面细雨泼洒脸上,恍如隔世。他一时间心中百味俱全,连撞壁而死的心思都有了。他忍了多时的泪热热地洒在脸上,落入风雨中。
雍不容自幼时屈入娼门。多年来忍辱求生,立志自图上进,便是为了一朝脱离娼籍。他胸怀锦绣,满腔抱负。今日偶然说了几句狂诗就落得了这种结局?!
周二已像酒醉一般现出了癫狂模样。他在雨中弃伞丢屐,赤着脚跳跃奔走。一只手还紧紧抓住雍不容。
太子千岁爷刘玉凭窗大笑。
枉费你才华盖世也不过草芥一枝,任我采撷。此乃权也、势也、命也。
天际彻底全黑。周庄拉着雍不容走过章台街。拐进了一条近巷。
周庄不过是个寻常贩夫走卒之类的下作人物,今日平白得了一个绝代佳人。虽然外貌像番外人,却也是长安城中艳名远扬的花魁。他也是惊喜交集,好生惬意。他紧紧地抓住雍不容的手腕,快步向前走去。雍不容被他拖拽得踉踉跄跄走着,心如刀割,他知晓在周庄这类人面前多说无益,闭紧了嘴巴。
周庄哪里管他许多,拉着他急急奔走,仿佛唯恐太子千岁爷一会儿改变了主意,又把这个美人要了回去。
他们直至走出两条街巷,雍不容走得太急,一不留神踏在石路缝隙中,扭伤了脚腕。他哎哟一声绊倒在地。周庄回头催他快走,雍不容摇头,伸手握住脚腕不肯再行了。
周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当即抹下脸训斥他:“你能走便走,不要推托。今日你已经被太子做主赐了我,要杀要剐要打要骂都由我。你小心了!”
雍不容知此人无良,也未想到他无耻于斯。人前奴相人后为狼,变脸如同翻书一般快。真教人一桶雪水寒冬浸身,汗毛梢都凉得透了。他也不去多话,站起身走了两步,腿脚无力又委顿在地。
周庄连声咒骂,却也无法。只得伸手扶起雍不容,连拉带拖得转过临街大路,拐入了一条背街小巷。
遇仙楼中,太子刘玉高居上座,一旁众人小心伺候。
大伙刚想到这位太子的行事手段,硬生生地将一朵鲜花插进牛屎,牡丹配给了睁眼瞎。全无天理可讲,真是名副其实的“摧花辣手”,心中都越发地谨慎,面上越发恭敬起来。
蔡王孙心想,眼下只能先这样了,等回头再去寻雍不容。给那周庄多些银子,将他赎买回王府才好。
太子瞧着他,笑道:“小蔡,你派了两人跟着他们,一定要雍不容过上好日子才行。若是这两人有个差错,唯你是问。”他一双漆黑墨染的眸子瞪着蔡王孙,嘴角含笑。直看到蔡王孙恭恭敬敬地跪下叩首领命派出人去,方才颔首。
此人真乃豺狼心性,暴戾乖张。他若杀人也定会斩草除根不留痕迹。
周庄伸手拉拽着雍不容一步一步地走着。他回头看看巷头巷尾,又低声骂了两句:“蠢材,泼货。”这雍不容长相虽美,却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净身出户不值一文,只会些吟诗作对劝酒解忧的风月之事,虽胸有才华却不能穿衣吃饭。他一个走卒要这腌臜物有何屁用?
雍不容闭目不语。
周庄突道:“你这蠢材是不是心中骂我?”
他倒也有三分自知之明:“你瞧不起我,今日却不得不屈尊就我。你是不是心里盘算哪日你得了势就将我碎尸万段,以雪今日之辱?”
雍不容心念一动,这人举止粗俗倒是心性通透,心里像明镜儿一样清亮。
周庄啐地骂道:“真晦气,老子可不能未吃羊肉就惹得一身骚。”
他突然站起身来,往小巷光亮处走了两步,对着巷外大喊起来:“哎哟,太子将你赏赐给了我,你可不能跑了!”
立时,街市外面跑过来两名王府侍卫模样的汉子,喝问:“人呢,跑到哪里去了?”
周庄指着黑黢黢的巷子深处,大叫着:“那厮踹了我两脚,就抢过卖身契跑到那里去了。”
“没用的混账东西,连人都看不住。”两名侍卫破口大骂,从周庄身边跑过去奔向小巷尽头。
须臾后,就听得巷头有人大叫了一声,似乎失足摔了一跤,佩刀脱手,砸到了青石板路上。接着哎哟惨叫着,响起了噗通的重物落水声。
另一人见势不妙,忙站住脚步,用刀指着周庄大喝:“你作的什么鬼?!”
周庄吓地跪地大叫:“小人不知那后面有河渠啊。小人平生也不作奸犯科,大爷原谅则个!”他匆忙从道旁抢过晾晒衣服的竹竿,赶上前去施救。孰知竹竿正戳中了侍卫的胸口。那人大叫了一声后退几步,扶胸大吐,黑夜里看得分明,实是连隔夜饭胆汁都吐出来了。
“你还敢……装……傻……”侍卫挣扎着向周庄头上砍去一刀。
周庄侧身闪开,探手一把抓住那人衣襟,向后惯去。那人收足不稳,向后滚倒了,也倒栽进河道去了。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一串,黑夜里的小河渠里,两个人在水里起伏呼救。
周庄转身从怀中取出赎身文书,双手一分,就将卖身契撕成了碎片。纸屑纷纷扬扬地散落在风中河里。
周庄手指一条街巷:“契书已无,这天下没有人能奈你何了。顺着这条路走下去躲藏一两日再出城,你手上有玉扳指可兑钱度日。”
他冷笑着说:“你看我厌恶,我还瞧你污了眼呢。你这蠢材白长了一副好皮囊,却无能力立世存身,好生滑稽可笑!”
章台街中遇仙阁的娼门当家和各位官员富绅都跪地恭送太子出门。
太子瞧了那几个官员,笑道:“各位卿家不必远送。”征西将军张沧泠和朱行脸上一红,张沧泠垂手看地不敢抬头。
朱行突道:“太子千岁且慢。”他垂手肃立,“臣有一言。若是说错了,请千岁见谅。”
太子道:“讲。”
“蔡小王爷派去跟着雍不容的两人,恐生不测,请太子速速再派人前去。”
太子回身看着他,面容慢慢变色,长眉挑起,目光炯炯。
“那嫖客——周庄,衣物破烂服色却净,面相憔悴不堪却精神旺盛。口称不识字,对联貌似笨拙却极工极巧,明糙暗精,巧夺天工。此为三月尚寒还赤足单衣……可惜他聪明过头了,他若自称周二也无妨,周庄二字明显为杜撰。周庄乃是庄周吧。”
朱行一口气说完,脸上透出了精明干练的官吏本色。
“周庄。庄周。庄子梦蝶之人。是否他化身为蝶,缤飞人间,连自身都不知自身是蝶是人了?!”
周庄侧眼看着一旁的雍不容,拍手笑道:“瞧你那小家子的龌龊模样儿。大爷要了你还得供你吃供你穿,稍不如意还要看你卖乖时对老海棠树泣血的穷酸样。想想就恶心得血都要吐尽了。大爷不要你了,赶快滚蛋吧!”
说毕,他转身大笑着走了。雍不容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呆住了。
不消说,此人当然不是周庄,这世上也并无叫周庄的人。
他既然不姓周,那自然就可能姓庄了。
日月如梭,转瞬已到四月初,日暖生烟,和风温煦,路上行人纷纷除了冬装换了春衫,蔡王孙自窗棂向外张望,眼中柳絮飞扬,他的心也似这杨柳絮花一般起伏不定。
他心中想着,自从上次遇仙阁之事后,那雍不容与周庄甩掉了侍卫不知去向。太子听说也只冷冷一笑。他低头一面观赏书画,一面用牙齿咬着笔尖说,潜龙在渊终有一鸣。那叫周二的若有真本事,想必藏都藏不住……一旦擒获,不容分说就斩了。一个市井小民的死活何劳他费神?他能令太子王孙想起他便是祖上烧香,命中造化了。
蔡王孙坐在花厅中,从外面走进来一位方脸魁梧的男子,正是吏部中书令萧立。两个见礼后,小厮将随身携带的礼单交于管事。
适逢萧立升职之喜,蔡王孙代父送上赠仪贺礼。礼单上有明珠双盏,黄金百两,玉佩一双,最后竟是歌伎一名。
萧中书令顿生恐慌,连声推辞不要,却偷眼望向门外侍立的歌伎藕荷,果然是目如秋水眉似远山,樱桃檀口细柳杨腰,而且萧管丝竹琵琶筝琴无所不工。
蔡王孙心中暗笑,朝坊中传言,萧中书令畏妻如虎,原来果然是真的。只是这位美伎是今日送礼的重头戏,岂能被他三言两句就推脱了。他当下坚要相送,萧中书令无法只得连恩带谢地收下了。
萧中书令之妻王氏夫人,生性极妒,立时命令那歌伎除去华服,散开发髻,妆扮成婢女衣饰,拨入厨房充作洗刷的粗妇。歌伎藕荷哪里做过这些粗笨家事,一整天苦不堪言,啼哭不止,又怕被人发觉,不敢大放悲声。
第二天,她去后花园静坐散心。花园内小径清幽,尽头有一座花园,拱门后隐现着书房。忽有仆从上前阻挡:“此为老爷书房,闲杂人等不要入内。”藕荷心怀怨恨愤懑而去。
萧立收到蔡王孙重礼后,反复权衡着这事。蔡小王爷与太子刘玉交好,而太子与当朝宰相不睦,怎么会派人送厚礼给自己这个无关是非的闲官呢,莫非是听得消息前来示好?
他心下沉吟着。
太子刘玉长于深宫,外人知之甚少。只听说为人强悍刚硬。曾与皇上一起赴右丞相秦森的寿筵。右丞相酒醉,公然呼喝东宫侍卫为其斟酒,侍卫不能拒。太子立时道:“丞相既然看中此侍卫,可赠予丞相。”翌日,取那将士首级赠给丞相。满朝文武百官抖衣而颤。太子容颜娇媚,流于妇人女相,易被人看轻蔑视。此一事后,文武百官打起精神,小心应对他。竟比对皇上更加的谨言慎行,不敢有半分的掉以轻心,放松懈怠。
不久前,元和帝临朝之时,突然问道:“自太子太傅燕国公染恙挂冠去后,这满天下的名儒大贤有何人能为太子之师?”
右丞相回答:“前任尚书省丞相,太子太傅,人称一门七贤人的大儒禁国公周拂可为太子之师。”
萧中书令暗自心惊。
周拂本为昔日大儒。自从五年前长子病亡后,就辞去官职散放家财,带着次子到处游历山水访仙问道,力图救治其次子的恶疾。他两月前突然驾临旧交萧立府上小住,本是秘而不宣的事,却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被右丞相刺探了去。现在右丞相妄图借刀杀人。想借着这周拂文华治世,苛官严吏的本领来整治太子。外人哪知道周拂因次子小周贤人去世,久病不起,体力精神、雄心壮志都消磨殆尽,垂垂老矣。
那太子殿下刘玉年少气盛、桀骜不驯,哪儿是个好管教整治的寻常人?
萧中书令瞧着窗外狂风大作,乌云密布。心头也蒙上了阴云。眼下两方都借着太子寻师之事撕去了脸面,近身博弈,只苦了一众不相干的闲杂人。
这日,元和帝召喻太子,选了周拂为太子太傅。曹皇后和太子跪地谢恩,答允下来。
曹后请旨:“可请皇上宣旨召他进宫?”
太子道:“一日为师终生是亲。听说周拂大人年高身弱,客居于中书令萧立府上,自当玉儿亲去迎师才对。”
元和帝大喜,觉得太子虽性情苛严,但做事稳重老成颇识大体。
曹后不欲声张,仅带了太子与数位宫婢太监,乘了轿辇,出了宫门,向前门附近的萧中书令府去了。
蔡王孙骑了马跟随鸾驾,他向车中的太子一笑,太子也微笑点头,两人相视而嘻。随行的东宫管事大太监王子昌心中奇怪:“东宫太子素来胆大心狠,蔡小王爷却是精灵古怪,他二人素来交好。瞧他们眉来眼去,不知道又要生什么事端?”
藕荷这日因失手打碎了琉璃盏,而被王氏夫人重责十棍。她想到自身薄命更加伤怀。她不知不觉地走进了后花园。此时,日正中午阳光明媚,给花园书房铺上了一层金光。
藕荷走到了书房窗外,向房间内望去。有一人正坐在窗前习字,须发洁白,是一耄龄老人。正是客居在萧立府上的前任尚书省丞相周拂。他听到声响走出房门。
藕荷忙伏在廊下施礼道:“望大人可怜,我是蔡王府的歌伎,后被送入萧府厨房做杂役,今日被夫人责打所以伤怀哭泣。不觉惊扰了大人万望恕罪。”
周拂道:“即是抒怀之事无可苛责。你且去吧。”
藕荷拜谢,见那周拂年老清瘦,面色灰白,似是精神气不足。周拂说毕转身回房,藕荷心中大急,忙道:“大人慈悲为怀,救我一命。”
周拂道:“人命自有天数,自身安求多福,岂是他人能救得。”
藕荷道:“我今日身遭毒打,此时越发地疼痛难过,可能又犯了幼时腹痛之病,恐怕有性命之忧。求大人救我!”
周拂回身仔细看她一回,藕荷假装成腹痛如绞,趁势靠在他的身上,不住哀声叫疼,拉住了他的衣衫。
周拂年老体衰,勉强扶着他,只得问:“你哪里不妥?”
藕荷垂下面孔,含羞道:“我先前做姑娘时曾偶遇一位仙人,道,奴家前生曾怒斥过路边一乞讨老翁,使老翁病饿而死。铸下大错。此生为人奴仆,必须十八岁时与八十长者交和,才能还清此孽债,以后顺遂平安。今日一见大人果然是我前生的孽缘,求大人与我结缘。令我还债。也救我一命。”
周拂愕然了。
太子坐在鸾驾上,心中暗道,“眼下去萧中书令府上,大概能瞧上一场好戏。你周拂号称圣人转世,才华文章比得上昔日孔丘,还是右丞相秦森的远房亲戚。我让人传信与你要你推辞太傅之职,你却装聋作哑,想必是奉了皇上或右丞相的命令教训于我。你自恃有韩非子的治国本事,被称为文圣人,就想与我为敌吗?我倒要教你这次名声扫地,看看你有多大的能耐挡我之计。”
此时,四月艳阳高照,春风送暖,太子身着淡绿的春裳倚车栏而坐。他雪白的一段手肘露出淡绿衣袖外,如玉雕一般,多一分太肥少一分太瘦,竟是白得恍人眼睛令人迷醉。再加上容颜妩媚,面上颜色红晕粉白的煞是好看。黑发如缎眼珠漆黑,倒映着漫天的粉樱红杏花雨纷纷,美如观音神人。
他突然回首望了一眼蔡王孙,露齿一笑。
蔡小王爷心中一跳,全身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这位太子明明美得胜过凤西楼的牡丹花,可想到他的行事,就像是被剜骨挖心、从阎罗殿里还魂的死人一样,全身蓄着一股子怨恨腐毒气味呢。真真邪门也。
歌伎藕荷抓住周拂便要捋他衣服。
周拂一代儒士,忙忙叫道:“有辱斯文,不能如此。”
藕荷哪里管他,伸出双手拉扯住他的衣袖死磨苦求。她连哭带叫着扑倒在周拂身上,软磨硬扯,就是不肯放手。周拂想她一个少女,应当不会作假。逼缠不过,也就解开了外衣抱她入怀。藕荷见状立刻解开了自己衣服,这一脱可脱得光溜溜一丝不挂。她又伸手去解周拂内衣,周拂不许,两下子相拉一扯。衣服尽落。
只见一个如花似玉的身躯现在周拂面前,周拂立时春心荡漾心猿意马起来。他为儒士却非和尚,眼睁睁地瞧着美女投怀,即便是和尚也会魂飞天外。两人于是立刻返回室内,如鱼得水得两相欢洽起来。
这场云雨,只求尽兴。两人便不顾了身体,尽情欢愉了起来。美人多情不忍负,共赴巫山只为欢。只是周拂年老体衰,又在休养期间,这场风流韵事竟如同讨债鬼似的,使他心有足而力不足。片刻后身体脱力,一口气上不来,当场晕厥过去就此而死。
藕荷哪见过这种阵仗,吓得魂飞魄散。她惨叫一声,推开周拂抢过衣裙,向门外逃去。
可怜这周拂一代大儒,当朝帝师。满门七贤士,声名传史牍的人物,竟然落了个贪欢而死的下场。
皇后车驾一行人缓缓地来到萧中书令府。萧中书令大开中门,迎接了进去。他把皇后与东宫太子让到客厅,连呼喝了几声快请周拂大人,门外寂静无人答应。想必是家人仆役看到了皇后驾到,都肃清回避了吧。
萧立大窘,一转头,忽然看见周拂的仆人从门口走过,他忙叫声周二快去通禀周拂大人。那个叫作周二的,一回头远远隔着四扇木门看见了众人,身形一呆,竟然立刻转身背对着皇后众人,一步步蹭到长廊尽头,撒丫子就跑了。
萧立大奇,连声招呼他。那叫周二的仆人一声未吭,逃得更快了。
太子心下鄙夷。这萧立连仆役都招呼不到,可见他平时治家如何散漫。
萧立无法,只好亲自出门去通禀周拂。哪知道周二扭头看见他追了出来越发逃得快了。把萧立气得七窍生烟。这小厮一向是机灵镇定,聪明麻利的,怎么贵客临门这等惊惶失措。
“周二,你跑什么?”萧立追着他一同跑向后花园。
周二面带苦笑,心道我再不跑小命休也。
忽然后花园里,传来了一声女子凄厉的叫声。周二和萧立相互看了一眼,心中大惊。萧立拉着袍子疾奔,那是周拂所住的后花园,难道发生了什么变故?
周二转身逃向了偏门。萧中书令一把抓住他说:“周二,你跑错了,你家大人住在这边。”
周二回过身,就瞧见客厅门口太子已经一马当先,走出厅门,大跨步地向后花园走来。他心里大骂了萧立祖宗八代都是蠢材。但也无法,只好调转方向抢先跑进了后花园。
他身快腿长,几步跨至书房门口,冲了进去。却恰恰与一人撞了个满怀。周二不幸,竟撞倒了一位披头散发的美娇娘。
他忙伸手相扶,口中叫道:“对不住了,没有看到你在这里。哎呀,你怎么赤身裸体?”
藕荷吓得全身颤抖,向外疾走。周二目光敏锐,已落到床上周拂的尸体上了。
周二大叫一声:“哎哟,周拂大人死了!”他反应极快,一把抓住藕荷的肩头:“你杀了周大人!”
藕荷听他说得厉害,吓得魂飞魄散,脱口大呼:“我无意杀害大人,只是奉令与他私通!将与他私通的证物交于太子,谁知他自己死了!”
周二瞧她手中拿有污衣,便上去抢夺。藕荷哪敢让他夺下,两下里一扯,竟然跌倒在地,滚作了一处。
房门又开了,萧中书令闯进大门。他愣愣地看着屋内一片狼藉,一眼就看见了一人死在床上,两人倒在地上。他竟然蒙了,口中混乱地大叫起来:“周二你竟然与姬人私通,但是怎生害死了你家大人?”
周二一跤跌倒:“你比我还会胡说八道!是太子设计让歌伎取悦大人以败坏大人的名誉,关我何事!只,只是周拂大人死了!”
萧中书茫茫然地不知所措,慌得六神无了主:“太子和皇后正且过来,这可如何是好?”
周二一骇又道:“我可不能见官!”
萧立口中大叫:“我也不能见官!”
周二回头看看赤条条的周拂,忍不住说:“孔圣人曾言,食色性也乃人之常情。这个,周拂大人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
萧中书令抓住他的手臂,耳听着外面众人脚步一声紧似一声,倒想起了他们的结局:“周拂死在我们眼前!你想让我们都被抓到大理寺当堂讯问吗?”
周二心中暗暗叫苦,天底下最不能与朝廷作对之人便是我!最不能被刑部大理寺问审的也是我!最不能跟皇家冲突之人还恰恰是我了!为什么我还要遇到这种滑稽古怪事?!
一番混乱中,房门再次豁然地打开了,一群人走了进来。当先的一个华服青年,锦袍玉带容颜俊美,气魄轩昂华贵之极。他的眼光一下子落在周二身上,瞬息间他的表情变得古怪至极。
他身后紧随着的蔡王孙,脸也一瞬间变得哭不似哭,笑不似笑,又是想吐又是作呕。
太子道:“是你!”
周二立刻道:“不是我!”
太子脱口而出:“不是你是谁?”
周二反应也极敏捷:“只不是我,我管他是谁?”
太子沉住了气,手握成拳:“不是你,你怎会在此地?”
周二面露滑稽,强词夺理:“我是我,我是这里的贵客,怎么不能来此地?”
问的无由,答的无理。问的无趣,答的也无礼。两人各说各话,如打谜语。
蔡王孙目瞪口呆,指着周二脱口大叫:“啊,啊!周庄!雍不容现在何处?”
皇后众人一拥而入。有人发出一声喊,鼓噪起来,大伙才发觉周拂已然归西了。
周庄心中惨叫:“我命休矣。”
他这个人天时背运,命里霉晦。既得罪了太子,又死掉了主子。
想当初,他并未死在火场,也没有死于刑部大理寺的追捕,更没有死在十年间流离失所的江湖,却现身在如今太平盛世的京城太子脚下,真乃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人,是不能做一点亏心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