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江面上升起朦胧的雾霭,江逸飞站在船头,望着一只只鱼鹰伫立的渔船,满载欢快的渔歌来回穿梭,心绪也随着歌声放飞到空中。
漓江的傍晚真是美得让人心醉,这种美不像在澎湃的黄河边,向晚可以聆听惊涛拍岸的雄浑,这里的美如同在你面前展开一幅淡雅的水墨山水画,淡雅之至却又声色俱全,让你既可以看到江中流光溢彩的点点灯火,又可以倾听缓缓江流轻拍两岸百转千回的呢喃。
船头靠岸,江逸飞跃上码头,向静江城集市走去,他此次进城主要是来赴一位朋友的“赏石宴”。
那位朋友自号“清心斋主人”,又号“清心居士”,乃当今静江城中的名士,他祖上有多人在两宋朝中当大官,给他留下颇为丰足的财物和房产。
蒙古大军统一中国后,虽然清心居士也曾收到朝廷的数次任官之诏,但他却以种种原因婉言谢绝,宁愿赋闲在家吟风弄月,赏画玩诗。
由于家财颇丰,生性豪迈,清心居士经常喜欢请一些奇人异士或是高人雅士来到家中,一起谈论鸿儒之学,抑或玄妙之道。
江逸飞认识清心居士亦属偶然。
这些年来江逸飞和诸葛无忧带着两个双胞胎女儿小雪和小芸,隐居在静江城外的漓江边,不再过问武林上的任何事情。
脱离了荣华富贵,远离了刀光剑影,他们虽然吃着粗粮,穿着布衣,住着陋室,一家四口却过得怡然安定,其乐融融。
三年前裴无变来南方探望江逸飞时,见他只知在静江城郊专心种菜,平日里也没有结交什么玩友,担心他时间一长,真的会变成一个地地道道的农夫,于是就把他推荐给清心居士。
裴无变曾号称“七弦妙手”,“一把瑶琴天下走,妙手回春阎王愁”,颇有大儒大医之风范,不但在江湖上名气极盛,在文人雅士中也是大名远播,清心居士久闻其名,自然十分愿意接纳他推荐来的朋友。
不过应江逸飞的要求,裴无变并没有向清心居士道明江逸飞的从前,清心居士也不知道江逸飞曾经叱咤风云的往事。
裴无变还帮江逸飞取了一个新名,叫“江尚远”,让他出去交友时用此名。
开始的半年里,清心居士多次邀请江逸飞参加他们的风雅之聚,玩诗会友,偶尔还会“窃玉偷香”,但是后来见江逸飞似乎对此等“阳春白雪”之事不感兴趣,就很少再邀请他前来。
这阵子,清心居士不知发了哪门子疯,突然喜欢玩起石头来,前天还出高价购得一块奇石,为了让朋友们都能大饱眼福,他立刻修书数封,邀请好友们前来参加他的“赏石宴”。
江逸飞收到他的请帖时,简直有点想笑,这奇形怪状的石头,漓江边的山上到处都是,他院子门口还有一块奇石专门用来拴牛,从来没听说有人愿高价买石,清心居士莫不是有钱没处花。
虽然不太愿意去赴什么“赏石宴”,但想到两个女儿年近五岁,早已玩腻家中的东西,老是缠着他进城买些好玩的玩具,江逸飞这才踏上这次不远不近的行程。
江逸飞走进静江城集市,花了十文钱买了两个拨浪鼓,又花了二十文钱买了两只竹编会跳的鸟,想想为了让两个女儿更加开心,又花了三十文钱买了两只漂亮的蝴蝶风筝,这才心满意足地朝清心斋主人宅第走去。
江逸飞刚来到清心斋大门,早有认得他的家丁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主人清心居士快步迎出门来,朗声大笑道:“快来,快来,就等你一个了。”
虽然两人一年中也未见几次,清心居士甚至不知江逸飞的底细,但他一向爽朗好客,再加上裴无变曾将江逸飞郑重引荐给他,他对江逸飞还是颇为客气。
江逸飞与清心居士寒喧几句,就随他进入号称“静江第一园”的“清心园”。
虽然此前江逸飞已来过数次,清心居士还是像接待一位新朋友,热情地为江逸飞讲解“清心园”精妙无比的布局和巧夺天工的景物。
从环绕园林的一池碧水开始,讲到人工引出的流泉飞瀑,从曲折优美的白玉桥廊,讲到名人雅士题点的匾额楹联,从名工巧匠雕刻的装饰花窗,讲到散布在园中假山上的奇花异草,纵然江逸飞听清心居士说过不下五次,但每次听后都对筑园者的雅致之心有了新的体会。
不过即使对“清心园”叹不绝口,江逸飞还是觉得自己在漓江边建造的茅草屋最好,园林景致虽妙,毕竟是人工所筑,岂有大自然布下的秀水奇山更令人心醉呢?
两人登上清心园的最高处,一座如巨鹰翼然的清心亭。
亭中早已坐了不少不凡之士,个个意气风发,正在高谈阔论。
清心居士笑着为江逸飞一一介绍,有号称“静江国画大师”的“四海游者”,号称“静江曲艺大师”的“三山看客”,号称“静江儒学大师”的“钓溪闲人”,和号称“静江禅理大师”的“一笑禅师”,还有一位高大威武的军官叫关展刀。
除了见过栖霞寺的一笑禅师两回,其余几名江逸飞都是素不相识。
四海游者想不到清心居士迟迟不肯开宴,等的竟是这么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江尚远”,心中虽然不悦,但还是勉强笑道:“清心兄,既然人已到齐,赏石宴可以正式开始了吧,你花这么大的价钱到底买来什么宝贝石头,不妨拿出来让大家一观。”
清心居士微笑道:“莫急,莫急,我们还是先品品香茗,让在下新纳的爱妾为大家献上几首曲子,等大家心静如水后再开始赏石不迟。”
三山看客笑道:“听说清心兄新纳的爱妾出自青门,年方二九,美艳无双,才艺绝伦,堪比前朝天下第一美人李香香,我看清心兄此次请大家来,不是为了品石,而是为了品美人吧。”
清心居士呵呵笑道:“兼而有之,兼而有之。”
四海游者道:“如今正值春暖花开,大家坐在清心园里品茗听琴,还能欣赏清心兄的灵石,此等风雅之事恐怕不亚于当年的兰亭之会啊,只可惜……”
四海游者顿了一顿,清心居士马上追问道:“只可惜什么?”
四海游者继续道:“一笑禅师乃得道高僧,如果看到清心兄新纳的美妾,听到她弹出的天籁之声,不小心动了凡心,连和尚都不愿做了,那可是静江佛门的一大损失啊,到时佛祖怪罪下来,清心兄恐怕担当不起呀。”
清心居士笑道:“担当得起,担当得起,我这位爱妾还有位妹妹,年方二八,也是才貌双全,假如一笑大师还俗,小弟一定全力当个媒人。”
三山看客眼睛一亮,抢先道:“哦,这位妹妹在何处高就,小弟一向喜欢此等风雅佳人,想亲自去拜访一下。”
旁边那位武官关展刀突然粗声粗气地说道:“什么拜访,不就是嫖宿吗?在下与各位都有此爱好,只要是美女,哪怕多花十两银子,在下也不皱一下眉头。”
三山看客脸色一沉,正色道:“这位关大人,你这么一说,可就不识风雅了。在下要向那位美人讨教诗词曲艺,就算秉烛夜谈,谈的俱是阳春白雪,你岂能用下里巴人说的‘嫖宿’来形容呢。”
关展刀冷笑道:“难道讨教完诗词曲艺后,你们不上床睡觉吗,在俺看来,什么阳春白雪,什么下里巴人,都是一个逑样,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还不如老子直接上去就脱光她的衣服,正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再说几句阳春白雪,连万金都没有了。”
江逸飞、清心居士和四海游者见关展刀粗鄙直言,都不禁拿起茶杯,浅酌而笑。
三山看客气得双脸涨红,起身拂袖就走,抛下一句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关展刀也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一拍桌子站起,怒道:“喝千杯就喝千杯,喝一万杯老子也不怕多,谁不敢喝谁是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