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问鱼只听寻芳说保国公府派了马车来接,却不想张氏也亲自来了,因觉得打扰,便在马车中没有露面。
“姐姐怎地亲自来了?”陆问鱼刚到马车前,张氏便让碧桃打了帘子,探身出来迎她。
“府中下人们平日里跋扈惯了,怕他们礼数不周全得罪人,索性我也无事,便过来了。”张氏笑吟吟道,对陆问鱼伸出了手。
一旁保国公府的下人极有眼色的放下软凳,陆问鱼踩着上了马车。
碧桃扶着二人坐下,对正要上来的寻芳笑道:“主母素来喜爱晋州的双面绣,我一直学不会,姐姐不如同我去后面的马车中吃茶,我也好向姐姐讨教一二,改日为主母绣个桌屏。”
寻芳瞧了坐定的陆问鱼一眼,见她神色无二,心下了然,这国公娘子怕是有什么话想单独说与女郎听,便接话道:“这天儿忒冷,能讨妹妹一杯热茶吃,也是极好,不过我这绣活儿实在不怎么能拿得出手,为妹妹说说针线走法倒还行。”
碧桃笑着应声,也不用那软凳,干脆利落的跳下马车,与寻芳相携而去。
“姐姐有什么话便直说罢,眼下也没有外人。”陆问鱼端起碧桃准备好的茶盏泯了一口道,早晨喝茶最是醒神。
“事到如今,姐姐也不敢瞒你,那日从宫中回府,我便派人去晋州打听过了,知道妹妹你是有大本事的人,我儿是个没福气的,年纪轻轻便去了,眼下只有这孙儿是我的眼珠子,但他才三岁便出了这事…”张氏说道,拿出丝帕擦了擦眼角。
陆问鱼没有打断她,她自平复了心绪才道:“也不怕妹妹你笑话,当年主君在外养了个外室,我是个拎不清的,着人去闹了几回,主君顾忌着我娘家,便使了银钱将人打发了,只把那女人的儿子领回来养在我名下。”
“本以为就此便能风平浪静,却不知那外室子与那女人这么多年来一直有来往,我儿没了以后,那外室子便谋划着争权,还想方设法将那女人弄进了府中,我顾念着媳妇与孙儿的安稳日子,便松了口将那女人以贵妾的名分抬进府中。”
“我怀疑我孙儿的病就是这母子搞的鬼,据说那女人离开后便跟着一群游方道姑四处行走,也不知学了什么腌臜法子来害我的孙儿,如若你发现了什么也切不可声张,悄悄说于我听便可,我自会处理,绝不会攀扯上妹妹。”张氏揉了揉发红的眼角道。
“无事,是不是腌臜法子害的,待我去了便知,我虽以还俗,但若是真的有人用这些法子害人,我定不会袖手旁观。”陆问鱼安抚道。
她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当年她打着祈福的幌子堂而皇之的住进道观作威作福,一住多年,离开时那观长曾与她说道过,他有一个师妹,年轻时候追求长生不老入了歧途练了一身邪术,他学艺不精未能替师门清理门户,如她有朝一日碰上了,切不可手下留情,也算是全了他们观中众人在她手下当牛做马这么多年的情谊。
她不过是时常打发小道士乔装了下山买酒买肉,怎么就成了他们在她手下当牛做马了,她每年大笔的银钱是白给的吗?
“那就谢过妹妹了,以后但凡有用得上我的,妹妹只管开口。”张氏激动的拉住陆问鱼的手道。
京中谁不知保国公府的事,都避而远之,也只有陆问鱼这个外来的不知情愿意同她走这一遭,无论此事成与不成,这个情她是记下了。
陆问鱼不会这净面敷粉的活计,只得唤了马车外的长随去后面马车把碧桃与寻芳找来。
两人来后,碧桃从马车的抽屉里拿出一应器具为张氏重新拾缀好,复又继续上路。
保国公府离得并不算远,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马车自大门而入,过前院并未停留,而是径直停在了二门处。
陆问鱼同张氏刚下马车站定,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团子就小跑过来抱住了张氏的腿。
“祖母,你可回来了。”小团子仰起头可怜兮兮道,笑脸圆润粉嫩,声音清脆。
她身后紧随而来一名年轻的妇人,那妇人一身石榴红袄裙,乌发挽成了家常的发髻,只簪了两支多宝钗,待了对白玉的耳坠子,面若海棠,看着是个有福的,可惜面带愁苦,颇有几分凄凉。
“母亲回来了,这位想必就是陆娘子了。”小周氏迎向张氏,又向陆问鱼行礼,声音温柔无比。
“周娘子安好。”因称呼张氏为姐姐,便与周氏同辈。
陆问鱼面上一片云淡风轻,心里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这高得吓死人的辈分虽然压人的时候挺好使,每回这种时候总会感觉有几分尴尬。
“金哥儿,快见过陆娘子。”张氏拉过三岁的宝儿对他柔声道。
“见过陆娘子。”宝儿也很好奇这位天仙似的女郎,听了张氏的话,对着陆问鱼的方向有模有样的行了个礼朗声道。
陆问鱼忍俊不禁,蹲下身与其平视,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荷包递给他,“初次见面,小小心意。”
金哥儿看了看张氏,又看了看周氏,见两位长辈没有异议,便双手接过道:“长者赐,不敢辞,金哥儿谢过陆娘子。”
三人陪着金哥儿玩耍了一会,张氏便吩咐乳母将金哥儿抱下去午睡了,复又让碧桃去小厨房传话准备一等席面,这才屏退了左右,三人轻声说道起来。
“我方才仔细看了看,金哥儿的确像是着了那些腌臜的道,不过也不必太过忧心。”陆问鱼坐在铺了裘皮的软榻上,斜靠着兔毛的引枕懒洋洋道。
“谢天谢地。”周氏双手合十诚心道,满是苦色的面上终于浮现了几分松快。
“我就知道,定是那老虔婆,我这次定不会放过她!”张氏却不似她这般平静,而是狠狠拍了一下软榻上摆着的雕花小桌子,眼里几乎迸出火来。
陆问鱼远山眉微挑,“不过还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们,这个消息对你们来说应是眼下最紧要的。”
听到还有消息,张氏与周氏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别紧张,我仔细瞧过周娘子的面相,是个有福气的,晚年应当极其美满,而且,周娘子并没有守寡的迹象。”陆问鱼说着又瞧了瞧周氏的脸,说到最后一句时还加重了语气。
张氏猛地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甚至失手打翻了小桌上的青花茶盏!
周氏亦是同样震惊的瞪着陆问鱼。
“陆娘子…这…这…”张氏哆嗦着手,想去拉陆问鱼的手确认,又不敢去拉。
“想必当初并未找到大郎君的尸骨罢。”陆问鱼泯了一口茶水,这样的情形她在晋州时候已经见过许多回,眼下已见怪不怪了。
“对!我们搜寻了三月有余,一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好挑了夫君平日里最喜爱的那套衣裳做了衣冠冢。”周氏拿了丝帕掩了脸呜咽道,她平常最注重脸面,此刻却也顾不得了,笑话就笑话罢,她喜极而泣,无所谓被陆问鱼看笑话。
“周娘子写个字来瞧瞧罢,许是大郎君被何事绊住,一时半刻赶不回来,夫妻连心,周娘子的字说不定会为你们指路。”陆问鱼敲了敲桌子,示意周氏。
周氏不敢耽搁,连忙用丝帕抹干了脸,快步走到陆问鱼跟前,连笔墨纸砚也来不及去拿,便用手蘸了温热的茶水在桌上写下了一个“祈”字。
随即又轻声解释道:“我夫君的字,单名一个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