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去，”南后紧急吩咐，“去准备一千五百两黄金，到靳尚家去！”
南后郑袖的凤辇，出了王宫，急急朝上官大夫靳尚的府第驶去。径直驶进靳府也不通报，闯进内室，上官大夫正在屋子里枯坐。自从在细腰宫碰了活鬼，本想讨好怀王把屈原一擼到底，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一下砸得不轻，大王再也不会信任他了。要是蒙优添油加醋把事情捅到屈原那儿，我靳某跟屈原就成了死对头。再要在朝廷立足，难上加难啊！
靳尚想不通的是，在屈府灵堂见到的细腰女夔柳，明明有鼻子，一脸光鲜。为什么陪大王到细腰宫，那细腰女的鼻子没有了，两个黑洞朝天，恐怖吓人呢？难道山鬼细腰真有阴阳两张脸？上天在作弄靳某？一天一夜过去他想不明白，寝食难安，枯坐纳闷。
听到有人进门的声响，靳尚睁眼一看，南后笑微微出现在眼前。靳尚以为大白天撞见了活鬼，扑通一声四脚落地跪伏在地上，一迭连声：
“下臣拜见娘娘，拜见娘娘……”
他只恨自己少长了一张嘴。
“起来，起来。”南后摊了摊手。
“听候娘娘吩咐。”
靳尚垂手而立。脑子灵光的他猜测郑袖蓦然上门，一定有求于他。也许能得到南后信任，转危为安。
南后还没落坐，就开门见山地说：
“这一千五百两黄金，你给我送给张仪，你让他不要去晋国的周郑选什么美了。”
“娘娘，”靳尚摸准了南后的死穴，故作为难地，“张仪要的是秦楚修好，这点黄金……”
“我去劝大王修好就是了。”
“娘娘，只要屈原在朝，齐楚联盟就不易打破。”靳尚又把矛头指向屈原，提醒南后道，“最近屈原又复出三闾大夫，大王还是满信任他的。”
“就不能让大王再疏远他？”
“难啊！”
“再找一找他有什么污点？”
“没有。”靳尚蹙起秤钩眉想了想，“他简直是个完美无缺的道德君子。”
南后生气地大喊：
“你就眼巴巴地看着我走进冷宫？”
“不是不是，娘娘。”靳尚的秤钩眉蹙成了一条线，突然松了开来，不阴不阳地道，“要打倒一个道德君子……最好的办法还是......道德！”
“噢？”
“是这样……”
“嗯？”
“嗯……”靳尚如此这般，打着手势。
“你的馊主意太下作了一点……”南后会意，却也无可奈何，“也只有这一条路了。”
红日高升，藻阳宫里怀王还在龙床上昏昏大睡。昨天在细腰宫受到的惊骇，非同小可。当时醒过来，他恨不得立即宰了靳尚这头蠢狗。要不是他异想天开，说什么柳贵妃容貌娇美如初。是屈原买通行刑武士，根本就没有施刑，他也不会满怀希望去揭那块黑纱。
希望过于热切，而看到的真容那么残酷。在希望瞬间破灭，爱妃的脸毁得狰狞可怖的双重打击下，刹那间，他晕倒在地毯上，完全失去了知觉。
“爱妃啊，爱妃……”醒过来后，蒙优、靳尚扶他走下细腰宫楼梯时，他还回头呼喊，“是朕对不起你。朕要增加细腰宫的宫女，供奉，好好补偿你。”
昨晚辗转于龙床上，他回忆在王船上初次见到山鬼细腰的惊喜。那是天生尤物，人间独一无二的美妙女孩，鬼姐啷嘀当，他居然想起了细腰女的口头禅。在月明之夜的船板上，山鬼细腰载歌载舞，如夜的精灵，天上的仙女，烫手的山芋撩拨着一个中年男人的春心。他急不可耐地追上去，她却坠入江中了。啊啊……后来浴宫观色，黑猫宫的疯狂，一切一切的回忆都甜蜜而刺激。
半晚过后他才昏昏迷迷入睡。酣睡中，他又做起了一时喜，一时忧的漫漫长梦。梦里细腰女在六国君王面前翩翩起舞，曼妙的舞姿征服了各国君王和所有观赏舞会之人。她缓缓舞到他的跟前，风动情迷，却用长袖掩鼻。梦里他不再觉得有失自己的体面，因为知道小心肝不是嫌他体臭，而是郑袖在背后搞鬼，说她鼻子有些瑕疵。
“夔柳啊夔柳，大王喜欢你！”
在梦里，他一千次，一百次地呼唤。山鬼细腰却始终若即若离，蹁蹁跹跹，随风飘舞。
“爱妃，朕抓到你了，抓到了……”
他随山鬼细腰一道在空中飞舞，飞过郢都，飞越大江大河，飞到了巫山神女峰上。
“你就是瑶姬，你就是朕的巫山云雨……”
鬼姐啷嘀当，你美去吧。山鬼细腰顽皮地把他轻轻一推，他从绝壁千噚的神女峰坠落下来--
“啊啊啊--”
怀王醒了，惊醒了。阳光已经照到了龙床上，他翻身坐了起来。想到昨晚的梦，想到被毁容的柳妃，他突然对南后郑袖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厌恶之情。
“对！你把细腰女夔柳害了，朕就要张仪去物色周郑美女。古圣前贤都说：食，色，性也。”
楚王宫的青阳宫里，备有举行盛大国宴的大厅。正面玉阶上设有虎皮曳地的王位，左右两侧各设一位。前有用于饮宴的雕龙绘凤的鎏金铜案，有薰香的镂有奇禽怪兽的九层博山香炉，雕九龙五凤杂以芙蓉莲藕之奇的鎏金铜灯，古董廷燎。王位台阶下，两边还设两排垫席和饮案。背后有大圆柱、宾阶、阼阶，奇古之壁画。壁画两边有门，帷帐低垂，帘幕重重，把大厅点缀得光彩华丽。
南后郑袖心事重重地巡视女官、宫女刚布置妥当的宴会大厅。她极挑剔地指点着说：
“这些编钟编磬琴瑟，要拂去上面的灰尘。”
“是，娘娘。”一宫女答应。
一女官走了进来，略略施礼说：“启禀娘娘，那些唱歌的，跳舞的，是不是就叫她们进来？”
南后夷指气使地摆了摆手道：
“让她们先在两边房子里等着，等屈大夫来了以后再好生排练一番。今天是大王宴请张仪先生，事关重大，你们要把职守分一下。”指胖女官说，“你管堂上奏乐行酒的事。”指瘦女官，“你管堂下歌舞的事。”又指着贴身心腹女官，“要见机行事……你们还要各自选好得力的帮手，事情办好了，我会奖赏你们。假如事情办砸了，没你们好果子吃，娘娘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
南后觉得这一场非比平常的宴会歌舞，对于她是生死攸关。一个徐娘半老的女人，还能经得起几下折腾。她也曾听说周郑美女天下第一，妖惑男人。张仪再去弄几个这样妙龄周郑美女来，她入冷宫，子兰也完了。
众女官、宫女全都惶恐地跪伏于地，称颂：
“娘娘，我们一定尽力照办！”
南后从宾阶走入大厅，在大厅里来回踯躅徘徊，仍是心事不宁。女官引靳尚从侧门走了进来。
女官禀告道：
“启禀娘娘，上官大夫到。”
南后回头，靳尚趋前施礼。
“敬请南后娘娘早安。”
南后不悦地数落道：
“什么时候了，还早安哩。”转向女官说，“你可以去了。”再问靳尚，“托你办的事，办好了？”
“回禀南后娘娘，下臣是早就该来回话的。”靳尚夸夸其词，“昨天下午在张仪先生那儿共进晚餐，回家太晚。前不久大王又召见下臣，命我筹划中午的宴会。请哪些大臣出席啦，礼仪规格啦……大王一时心血来潮，说要请屈原来参加为张仪先生饯行的午宴。还说屈原虽说狂傲，但千里迢迢出使齐国，为缔结楚、齐盟约还是有功劳的。大王还特地要老柱国代他去屈原府上......”
南后一惊，瓮声瓮气地问：
“要老柱国去屈原府上？”
“是的，大王说屈夫人去世不少日子了，他还没去悼念过，昨天他还打算亲自去屈府悼念呢。”
“大王去了？”
“没有！”靳尚得意地，“下臣在路上参了一本，说起屈原正在酝酿写作的新诗《离骚》，砍头去尾念了几段《离骚》诗句，把大王气得胡子翘翘的。”
“噢，有这种事？”
“当时快到屈府门前了，大王一下子又改变主意，召集各位大臣直奔白马殿，在白马殿接见张仪先生。大王还要我去国宾馆接张仪哩，嘻嘻嘻……”
南后不耐烦地斥责道：
“上官大人，你绕来绕去像老黄牛的口水又腻又长，说来说去你还没说到点子上。我给你那些黄金，不要再去什么周郑，到底张仪答复如何？”
“我本来早就要说这件事，”靳尚抹抹口水，“都因为娘娘您问到岔道上去了。”
“那你现在快说！”
“是要说了，”靳尚咂咂嘴道，“张仪先生说，他那边事情好办。因为他来楚国的本意并不是要回周郑。只因为怀王不接受秦王的要求，楚国不与齐绝交，他才没脸面再回秦国，不得不回老家，顺便给大王挑选美女。所以这件事，张仪先生的意思是倒不在乎他回不回周郑选美女，而是我们能不能使他回秦国……”
“怎样叫他回秦国？”南后追问。
“那还用说？促使大王和齐国绝交！”
南后思索地：
“这……”
靳尚走到南后跟前，压低嗓门说：
“现在大王下不了决心同齐绝交，是还碍着屈原。屈原跟大王说过的那些又臭又长的大道理，还占据了大王的整个脑子。张仪先生说问题的关键是要在今天的午宴上，由南后您亲自出马，彻底毁掉大王对屈原的信任，把屈原刨根儿搞垮搞臭，把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张仪先生还给南后娘娘您献上一计......”
靳尚如此这般说了一气，南后掩嘴一笑：
“天下英雄所见略同。嗯，我有十足把握了。”
“噢？您有把握？”靳尚仍半信半疑。
“我要公子子兰请屈原去了。”
“请屈原去了？您也要请屈原来参加舞宴？”靳尚的脑瓜较之南后、张仪毕竟还少了一些弯弯窍窍，“咳，张仪先生不是要您在大王面前那个那个……想法搞臭屈原，他再把您捧上天去，让您成为天下第一美女……您把屈原请来，那不是背蓑衣打火......惹火上身？”
南后神秘兮兮地说：
“本后自有安排。”
“什么安排？”
“你就等着看戏吧！”
南后顿了一下，又说：“现在你去宫外迎候大王和张仪先生。他们到了，引他们从那张门......”南后用手指指，“从那张门进来，其余的，你就不用管了。”
靳尚说声“是”，满腹狐疑地走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