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王听得津津有味,随口吩咐:
“给张仪先生赐坐!”
张仪在垫席上坐下,缓缓说道:
“周郑美女,兼有东齐女子的高挑,西秦女子的妖冶,江南楚女的清秀狐媚,更著中原周天子门下九天韶乐陶冶出来的那么一种灵气,那么一种韵味。这种美色,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大王,您不亲眼看到周郑美女中最美的女子您是不知其中三昧的。”
怀王色迷迷地问:“张仪先生,你能为本王物色到周郑最美的美女吗?”
鱼已上钩,张仪故意掩饰着喜悦说:
“甘愿效劳!”
怀王转对靳尚道:
“靳大夫,你去给张仪先生准备一千两黄金,请张先生回周郑为寡人选美。”
“遵旨!”
靳尚与张仪相视一笑,二人正准备退下,又被怀王叫住。怀王兴致勃勃地吩咐:
“靳尚,在王宫设宴,为张先生饯行。”
靳尚把张仪送出宫门,立即返身回来,走到怀王跟前象只哈巴狗,摇着尾巴道:
“大王,下臣定把宴会安排得完美无缺。”
群臣散去,上官大夫靳尚陪同怀王走出白马殿,嘻哩哈啦的蒙优跟了上来。这一只爱犬,一只爱猫,弄到一块自然少不了要咬架。这回还没等猫犬开咬,走下白马殿台阶的怀王忽然停住,回头冲滑稽大臣道:
“蒙优,你开头说过要把柳妃请来?”
“是,大王。”蒙优悄悄去细腰宫里看过,对细腰女的遭遇愤愤不平,“细腰女夔柳还是大王册封的贵妃,可是细腰宫里只有两个病病歪歪的宫女侍候,无人打扫,布满灰尘,条件极差。”
“噢,有这种事?”
“这肯定不是大王的本意。”
“岂有此理!”怀王转对靳尚,用愤怒的口气责问,“靳尚,当初要你和郑袖安排柳妃入主细腰宫,竟然只有两个宫女侍候,还是病病歪歪的!你是怎么搞的?是你的安排还是郑袖的主意,故意整柳贵妃?”
“大王,这……那……”靳尚吓得结结巴巴。
“柳妃啊!”怀王望着细腰宫,痛心疾首,“朕一时失察割了小美人的鼻子,朕痛悔万分,无颜见你。可是这个猪狗不如的靳尚,还有那个醋坛子郑袖,竟如此对待你折磨你,是可忍孰不可忍……”
“大王啊,大王……”怀王生了雷霆之火,靳尚唬得扑腾一声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
“蒙爱卿,走--”怀王拉了滑稽大臣一条胳膊,往细腰宫走去,“朕要亲自去看个究竟!”
“大王!慢--”上官大夫手脚并用,活脱脱就是一条狗四肢着地,朝怀王爬了过来。他完全豁出来了,要变被动为主动,他不得不使出手里的杀手锏了。高呼,“大王啊,下臣有话要说!”
怀王停住脚,轻蔑地吼一句: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大王,细腰女夔柳根本没有被割鼻。”靳尚站了起来一字一句,有板有眼地喊。
“啊!胡说八道。”怀王还在那儿生气。
滑稽大臣怪笑一声,讥讽地说:
“靳尚,你是吓破了胆,狗嘴里放屁吧。”
“大王,千真万确。”靳尚振振有词地喊,“在屈府灵堂里,下臣陪南后娘去悼念紫珍夫人。下臣在帐幔后面亲眼看到揭开了面纱的柳贵妃,脸容娇好妩媚,鼻子完好如初,根本没有遭劓刑的痕迹。”
怀王一喜一忧,半信半疑地搭讪一句:
“你小子看花了眼吧。”
“没有,大王。”靳尚又抖出新的佐证,“早向,下臣的家仆在龙桥河看到屈大夫送她姐姐回乡,在送亲友的人中就有细腰女夔柳,家仆认出来了,感到奇怪。回来跟下臣说,柳贵妃割了鼻子是个谎言。”
“呵哈哈--”怀王相信了,喜不自胜,“真要这样是老天垂顾,本王的福气。”
“不是老天垂顾,是屈原做了手脚。”
“此话怎讲?”
“一定是屈原花钱买通了行刑的武士,”靳尚的矛头直指屈原,“大王明镜高悬,柳贵妃虽免受劓刑,但屈原蔑视王法,罪不容诛啊!”
蒙优跺脚怒骂:
“靳尚,你是一头恶狗,你也不应该乱咬屈大夫那样的正人君子。何况,行刑的武士能收买吗?”
“不收买武士,鼻子安在?”
“蒙面女没有了鼻子!”
“有!”
“没有!”
“有有有……”
“没有,没有……”
“吵什么吵?你们--”一只爱猫,一只爱犬,吵得怀王心烦,“有没有,朕去细腰宫里一看便知。”
怀王一甩袖,朝细腰宫里匆匆走去。
两只爱猫、爱狗紧紧跟在后面,还在咬架。
怀王走过灰尘铺地,蜘蛛网扑面的长长甬道,回头冲“咬”得正凶的靳尚喝道:
“靳尚,如果柳爱妃鼻子还在,美貌如初,你有禀告之功;但是,你跟郑袖如此轻慢折磨柳爱妃,有罪,小心朕敲破你的狗脑袋。”
靳尚不再跟蒙优计较,跑上前搀扶怀王朝二楼白玉楼梯上登去,脚下的破地毯绊得他差一点摔个狗吃屎。他搀稳了怀王,顾自笑道:
“大王,只要您跟柳贵妃能破镜重圆,下臣的狗脑袋敲破了要什么紧。破了还可以补起来。”
说话间,二楼空落落的大殿里,传来歌声:
君王无道多有枉鬼,
国运衰殆处处冤魂;
枉鬼冤魂在黑夜飘零。
……
怀王和蒙优、靳尚在大殿入口处站住了。但见大殿临窗的卧榻旁,站着一个蒙着黑纱的人影。她面对窗外,身材苗条清秀,鬼细鬼细的腰肢,一看就是细腰女。她似乎意识到后面来了人,停止了歌唱。
“柳爱妃,是你吗?”怀王激动地走了上去。
蒙面女身子抖动了一下,还是没有回头。这时,蒙优和靳尚走了上去,靳尚居功地喊:
“柳贵妃,大王看你来了。”
“大王?”蒙面女打了个寒颤,回转身走到卧榻上坐下。双手捂着胸脯,仿佛那里波涛起伏,怒火焚烧。但她不再说话,木然无情。
靳尚从昏暗的角落里,搬来一把质地上乘的红木雕花大椅,搁在细腰女的对面。雕花木椅上布满灰尘,他扯起袍袖擦拭干净,说声:
“大王,请!”
怀王在木椅上坐下,上上下下细细打量着昔日的爱妃今日的蒙面女,歉疚地说:
“柳爱妃,朕对不起你。一朝醉酒,意识全无,竟发出那样的旨意,让爱妃受惊了。”
“何止受惊。”蒙面女终于开了口。
“是的,还让爱妃受苦了。”怀王急不可耐地伸手去抚摸细腰女的纤手,那手触电也似缩了回去,“朕早就想来看你,都因为六国联军失利,秦宰相张仪又奏热闹来到了郢都,朕分不出身来。”
“是啊,”蒙优不咸不淡地道,“上回大王和群臣来白马殿分噬过马肉,就匆匆走了。”
“下大夫蒙优,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靳尚狐假虎威地反击,“闭了臭嘴,不会说你是哑巴。”
“夔柳--”怀王的语气越发变得亲切,“朕没来看你心里还是一直记挂着你。没料到靳尚这班没用的东西,把细腰宫弄得如此窘迫。”
“不怪靳大夫。”
“怪谁?”
“他不过是南后娘娘一条狗。”
“也是,也是,”怀王急于想掀开蒙面女的面纱,看看细腰女的真面貌。他刚一伸手,蒙面女往后一倒,怀王有几分尴尬,转换话题问:
“爱妃,在这里过得还好吗?”
“鬼姐啷嘀当,好,好。”
“你没有遭受劓刑,是吗?”
“那要问你自己,再问南后郑袖。”
“是不是屈大夫屈爱卿救了你?”怀王心里如猫爪一样抓,想揭面纱不能,就想从旁证实他的爱妃的确面容依旧,灿若妖桃,“朕要重重地赏赐屈爱卿。”
“那是,”蒙优郎不郎秀不秀地道,“三闾大夫太屈才了,应当让屈原接替令尹一职。”
“你一个下大夫,懂个屁!”靳尚又吵。
“你们都给朕退下!”怀王发火了。
蒙优做个鬼脸,拉着上官大夫退得远远的。他们知道大王早已是热锅上的蚂蚁,要与细腰女亲热了。
怀王倏地站了起来,去扯柳爱妃的面纱。山鬼细腰登地跳了起来,哇哇大叫:
“鬼姐啷嘀当,不能!不能……”
“朕要!朕要……”
“不能啊!大王。”
“朕要啊,爱妃!”
怀王和蒙面女在大窗户边追逐,毕竟怀王是身高体壮能打死老虎的男子汉,而山鬼细腰娇小玲珑,根本不是怀王的对手。怀王眼看就要抓住山鬼细腰,却不料小女子象只山猫,腾地跳上了窗棂。
“鬼姐啷嘀当,我跳给你好看--”
山鬼细腰就要从二楼窗户上往下跳,怀王扑上去一把 揽住柳妃的细腰,呵呵大笑:
“朕抓住小心肝了。”
山鬼细腰还在挣扎,怀王一不做二不休,顺势扯下蒙面女罩着的黑纱,胡子拉楂的嘴往那脸上蹭去。蓦地,他发出一声杀猪般惨叫:
“啊--”
怀王晕倒在地毯上。蒙优和靳尚冲上来,一看呆立在那儿被扯去黑纱的细腰女,鼻孔朝天,露出两个黑洞洞的窟窿,面貌狰狞得极为可怕。
靳尚又吓又急,疯了般大叫:
“不可能!不可能!她怎么有两张脸?”
惊魂甫定的蒙优,从地上拖起怀王,冲上官大夫靳尚跺起脚叫骂道:
“靳尚,你还栽赃屈大夫,你自己死期到了。”
怀王对秦使张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引得王室大臣众议纷纭。这种议论传到后宫南后郑袖的耳朵里,醋坛子一个的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解开捆腰的绫罗,把腰带佩玉绫子甩了一地,边甩边骂:
“还捆,捆她娘,捆她奶奶!这个该死的张仪,忙着拉什么皮条。一个小妖精刚刚打发掉,该千刀万剐的又要引来什么周郑美女。”
打发出去探听情况的心腹女官,回来复命,刚刚要跪下,南后迫不及待地问:
“打探清楚了?靳尚那小子怎么说?”
“禀娘娘,”心腹女官揣摸着娘娘脸色道,“上官大夫说,张仪先生的确要回周郑为大王物色美女,大王传旨隔日就要在王宫摆宴为张先生饯行。”
“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上官大夫说,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张先生此次出使楚国的目的,是要拆散齐楚联盟,使秦楚修好。大王如不改变主意,他也只好去周郑了。”
“让大王和秦国和好不就得啦。”
“娘娘,”心腹女官担心地,“拆散齐、楚联盟谈何容易,那是屈大夫的强楚大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