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臣遵旨。”靳尚虽然觉得有点不恭,但见总比不见好,还是满心欢喜,匆匆下殿去了。
“慢,靳尚!”怀王突然问,“屈原怎么没有来?”
靳尚转了回来,揣摸不准怀王心意地说:
“大王,屈原已经罢去了左徒大夫之职,没有陛下的召见,他不能上殿。”
“是吗?”怀王似乎早忘了有这么回事。
令尹子椒在一旁提醒说:
“这是您亲自下的旨意。”
“嗳,联齐抗秦,六国会盟,他还是有功劳的,”怀王站起来抬抬手,“不做左徒就改做三闾大夫吧!”
老柱国、屈丐、蒙优等臣一齐跪倒唱诺:
“臣等代屈原谢恩!”
怀王严肃而大度地道:
“要治理一个国家,光听好话不行,还要多听听反面意见。屈原主张齐楚结盟共同抵抗秦国,对付张仪,依寡人之见可以听听屈原的高论。”
众臣......包括靳尚之流一齐跪倒,齐呼:
“大王圣明。”
“下臣这就去请三闾大夫。”
蒙优乐癫癫地要走。怀王走下王位,对屈原突然多了几分恻隐之心地说:
“不,屈大夫中年丧偶,甚是悲伤。还是寡人亲自登门去看他吧。”
“圣主英明!”群臣感动,交头接耳。
怀王走到靳尚跟前说:
“你能陪我去吗?”
“臣不胜荣幸!”上官大夫眉头一闪,五内俱焚。突然计上心头,高声唱道:
“大王起驾......备车!”
得得的马蹄声,急促,清脆。屈丐骑着快马冲出王宫……怀王的龙辇在大街上缓缓行进。
屈府大院里,骨箫呜咽。花木凋零,屈原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披发跣足,形容憔悴。他将那管久未吹过的骨箫,又吹得低回百转,分外揪心。
马蹄声近。屈丐跳下马,冲进院门大呼:
“堂弟!”
屈原无动于衷,仍吹那箫。
“大王来看你了!”屈丐拍着屈原的肩膀喊。
屈原一惊,站了起来,茫然地问:
“你说什么?”
“大王登门看你来了,龙车已经出了王宫。”
骨箫落在地上,屈原僵立,不知所措。
“大王!大王……”他突然朝着王宫的方向,喃喃自语,“终于明白了,大王,英明的君主啊!”
“大王封你为三闾大夫!”屈丐补了一句。
“三闾大夫,三闾大夫……”屈原似乎还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站在那儿手足失措。
这时,宋玉、景差和婵娟、庄蝶等人从书房里跑了出来,听屈丐将军说怀王重新任命屈原为三闾大夫,一个个莫不欣喜若狂,欢叫:
“快快打扫院子,敞开大门迎接大王……”
屈原深知,三闾大夫不过是管理楚国屈、景、昭三大王族的族牒、公庙和贵族子弟教育的上大夫品级的清闲职位。但是,总算又重新获得了进出王宫,接近晋见大王的机会。凭他的真才实学和治乱本事,他相信可以东山再起,影响怀王,为怀王导夫先路,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和主张……何况大王还亲自登门来府上看望。过去了的恩恩怨怨全都冰消,他慌急慌忙地说:
“我去洗个脸,换换衣。”
屈原进了内室。宋玉、景差和婵娟、庄蝶等人以及家仆们,连忙洒扫庭院。屈丐大将军则走到院门外面向大街上张望,等候大王龙辇的到来。
龙辇在大街上缓慢地行进。
上官大夫靳尚在车里翻着白眼--在大王还没有接见张仪之前,一定要阻止怀王和屈原见面。否则,煮熟的鸭子飞了,一切都将鸡飞蛋打。
车里,怀王问靳尚:
“屈原身体还好吗?”
“还不错,只是心情有些苦闷,听人说他常常彻夜不眠,一个人在院子里徘徊,或吹箫,或吟诗。”
“噢,最近他又有什么好诗?”
“《离骚》,很长,好像还没有写完。”
怀王既感叹又叮咛地说:
“三闾大夫这个职务主要是督导王族,管制宗人,事情不多。以后你就多管你的事,他就多写点诗,祭祀神灵的《九歌》通过他改写出来,就美多了。嗳,要是能读到他的新诗就好了。”
“大王,”靳尚翻翻白眼,别有用心地道,“屈大夫的诗不会给你看的。”
“噢?为什么?”
“下臣那天听宋玉吟唱《离骚》,”靳尚开始点火,“记得有那么几句……”
“念给寡人听听。”
靳尚摸着肥大的脑袋瓜,装得十分不情愿地念道:
暴君夏桀常常胡作非为啊,
最终被商汤放逐遭到祸殃。
纣王把忠良贤臣剁成肉酱,
商朝的天下因此不能久长。
听着听着,怀王的脸色陡变,突然大喝一声:
“停车!”
龙辇嘎然停住。
“大王,”靳尚暗暗得意,“屈原的官邸快到了。”
“不去了,”怀王火冒冒地,“改道,去白马殿。”
靳尚喜出望外地吩咐:
“快快,改道!”
屈府大门口,翘首企盼的屈丐、宋玉、景差等人远远望见怀王的龙辇到来,众人齐呼:
“来了,大王来了!”
屈原衣冠楚楚,戴切云冠,佩陆离剑,精神振作。匆匆从屋里走了出来,远远地就问:
“来了吗?大王来了吗?”
远远地,怀王的龙辇调头拐进另一条街。斯时,屈原刚好奔到大门口。
宋玉大失所望地怏怏说道:
“拐弯了,他,不是来看先生……”
屈原蔫了,忽又陷入痴痴迷迷之中。
屈丐恍然明白,咬牙切齿:
“靳尚,这个小人!”
上官大夫靳尚,还没使出他的杀手锏,就轻易让怀王改变了方向。他心里乐滋滋地想:屈原呀屈原,你再有天大本事,也翻不过鸟本事都没有的靳尚的手掌心。你就试试看吧,只要鸟本事都没有的靳尚,把你买通武士蔑视王法,从劓刑下救出你的小情人细腰女一事,在大王跟前捅了出来,嘻嘻,你的脑袋还会长在你脖子上吗?骑驴看帐本--咱们走着瞧:
“屈原呀屈原!”
白马殿。怀王和一班大臣在大殿上饮酒,虽有丝竹和歌舞佐餐,但怀王依然闷闷不乐。蒙优似乎揣度到了怀王的心意,来到怀王面前低头哈腰附耳言道:
“是不是请柳妃......”
怀王摇摇头,嘀咕了一句:
“靳尚去请张仪这小子,这家伙怎么……”
这时,白马殿外,靳尚陪张仪脚步擂鼓般走来。靳尚边走边讨好地说:
“白马殿是一座豪华宫殿,在那里与怀王见面反而轻松些,张相国千万不要在意。”
“马宫牛宫无所谓,你楚国的国君去得,我还去不得?”张仪拧眉锁目地道,“头痛的是那个屈原,听说又重新起用,封了三闾大夫?”
“是是,刚才大王还要亲自登门……”靳尚狡黠地一笑,眼睛却瞅着细腰宫,“走到半路,我就那么几句话,大王便改道来白马殿先召见你了。”
细腰宫飘来悠悠的悲怆歌声,张仪边走边眺望着建筑无比奢华却已凋敝的宫殿,忽地问:
“靳大夫,歌声如此悲切,那是何人在唱?”
靳尚指点着说:
“那是怀王最宠爱的细腰女。”
“早有所闻,怀王好细腰,民女多饿死,指的就是她?”
“正是。”
“一定很美。”
“现在已不堪入目……”
“是吗?”
“怀王宠爱细腰,封细腰女为柳贵妃。南后郑袖醋劲大发,施一小计,让大王割了她的鼻子。嘻嘻,没有了鼻子的女人,还叫美女吗?”
“噢……”张仪若有所思。
走进宫门,见怀王与群臣已等候在那里。张仪摆出一付强国使臣的神气,对怀王微微躬身,说道:“久闻怀王气宇非凡,大器天成,今日一见令人叹服。”
“楚王宫处处有镜可鉴,”怀王自嘲又嘲人地道,“寡人长得个什么样子,自己还不清楚。还用得着当年昭阳府的食客说三道四?你不如说我五大三粗。”
“不,我说的全是真话。”张仪马上换了一副面孔,“我们秦王最喜欢的人莫过于怀王,而我张仪最愿意给他做守门贱役的人,也莫过于您怀王。”
“噢?你愿意来楚国守门?”
“我们秦王最憎恨的人莫过于齐王,而我张仪最讨厌的人也莫过于齐王。”
“哈哈,楚齐联盟让你们害怕了。”
“大王,您同齐王亲善,因此我们秦王也不能够同大王您友好相处。而使本人无法为大王您做守门贱役的工作。如果怀王您,能够和齐国绝交……”
怀王端着酒觚不拘礼节站了起来,哈哈大笑:
“什么?张仪……张先生,你刚才说什么?要我同齐国绝交?真是异想天开啊!”
“是,大王!”张仪十分自信而傲慢地道,“只有齐楚绝交,我大秦国才能同楚国亲善。”
“去你的吧!”怀王将酒觚高高举起,一饮而尽,“凭什么要我跟齐国绝交?就凭你能够给寡人来做一个守门的贱役?哈哈……”
滑稽大臣蒙优一本正经地禀奏道:
“大王,张仪这个主意不坏,别人做守门贱役只有两只手干活,张先生有三只手,比别人干得多。”
怀王及群臣哄笑。
张仪不慌不忙,反唇相讥:
“我听说橘树生长在淮南结出来的果实为橘子,生于淮北的叫枳,他们的样子差不多,吃起来味道就变了。为什么橘树一到淮北就变了味呢,水土不同嘛。我在秦国是人才,到了楚国反而成了贼古子,那正好说明楚国的水土不好嘛,只长贼古子。”
屈丐反击说:
“天下有闻,唯楚有才,楚国的山水灵秀,养育的全是举世英才。老聃、许行、伍员,就说今人屈原,你能写出他那种千古绝唱的辞赋?一个诗名贯天下,一个骂名传笑柄。张先生,楚齐联盟是屈大夫出使齐国亲手缔造,就凭你这点本事能拆散?”
张仪小眼睛一骨碌,一反连横家的名士派头,破罐子破摔地道:
“是啊,屈原名满天下,文攀仲尼,行比伯夷,可在楚国他没当到丞相。我张仪无德无能,却在秦国封侯拜相。唉,丞相当腻了!此次我跟秦王打了赌,来楚国把事情办好了,我回秦国,事情办不好,就永世不去秦国了。现在看来,只能回三晋我的故乡去了此余生。”
“认输啦?”怀王开心地笑了,“这一点你比屈大夫略强。人贵有自知之明。这样吧,晋国你也别去了,留在我这儿,给你个上大夫,怎么样?”
“谢大王。”张仪学姜子牙垂钓钓文王,“我张仪没有别的大本事,却有一样别人无法相比的本领:最会识别天下女色。我张仪走遍天下七国,所见燕、赵之女子粗而俗气,齐鲁女子高挑但不纤巧,秦川女子妖而不媚,贵楚国的女子吧,说得不恭敬,虽有江南山水清秀,但缺乏一点韵味。总而言之,统而言之,天下美女,未见有张仪故乡三晋周郑美女的十全十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