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大夫往后宫去了。”
“往后宫去了?”怀王不经意地问,“他刚把宪令写完交差,急急去后宫干什么?”
靳尚故意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这,这……下臣,下臣不好说。”
怀王眉头一皱,似乎想起了什么,他一把拖了靳尚的袍袖,走出大殿,火冒冒地喊:
“走!跟朕去后宫。”
自从去江南沅湘黔中一带,秘密采办蛊药的心腹女官回来,南后偷偷在王夫饮用的茶水里,撒了一点煽惑春情的蛊药,效果很好。他从六国联军惨败的阴影中迅速走了出来,最近为屈原起草的宪令召见大臣协商,白天忙个不停,但只要到了傍晚,他就来梨花宫同她共进晚宴。晚上也大都在她这里,夫妻又有了床第之欢。
蛊药中的****,立符立应。南后自己也用了少许,顿觉春心荡漾,面色红润。三十多岁徐娘半老的她,又如红花少妇有了勾引男人的本钱。
然而,就在她心满意足,要用蛊药中的毒药去毒杀蒙面女山鬼细腰时,不料后院起火。一边是王夫急急要宣布屈原起草的宪令,一边是不争气的弟弟郑宏,绑架了庄矫的妹妹庄蝶,还死活要跟家奴庄矫妹妹结亲……这国事家事搅到一块,父亲急得要上吊,弟弟只喊要杀人。她紧急召见靳尚,定下一个“连环计”。
此时此刻,她正依计在后宫宫墙门口,倚门顾盼。妖艳动人地等待屈大夫的到来。
屈原抱着竹简,匆匆走来为他的学生--公子子兰和王室子弟上课。
南后远远地瞧见,迎上去温柔地招呼:
“屈大夫。”
“噢,南后,”屈原深感王恩浩荡,“每次都让您迎进送出,下臣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为了子兰的学业长进,”南后眉目传情,“别说是迎进送出,你无论需要什么我随时听候先生的吩咐。”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会竭尽全力的。”屈原没顾到南后言外之意,朝另一个方向理解。他一路感叹,往后宫书房走去,再没看南后一眼。
书房里,公子子兰正在那里背诵课文:“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是以难治;民之轻死,以其上求生之愿……”
大步流星走来的屈原,听到这里见子兰背不下去,接诵着:“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先生早。”子兰微微欠身,算是打了招呼。
跟着进来的南后,倚靠在子兰身后的书架上,眼睛盯着屈原,风情万种。
屈原鼓励学生说:
“背得不错,要深刻领会。”
“您不是常常批驳老聃的思想吗,”子兰理直气壮地反问,“现在为什么还要我读他的书呢?”
屈原层层善诱地讲解:
“道虽不同可相为谋。老子讲过孝慈、忠信,孔子也讲过要无为而治,都是为了救世。道家冷眼看世界,但怀着一颗深埋潜藏的热心,对弊政的针砭远过于儒家,有时如长歌当哭。我们所处的时代是一个百家争鸣的时代,不管哪一种学说都要认真学习。”
书房的窗格上露出一张脸,那是怀王。昨晚蒙面女的倾诉,使他对南后郑袖一腔怒气,他闪着一双充满疑惑的眼睛。那双眼睛由屈原移向南后,又由南后移向屈原。在他身后,靳尚幸灾乐祸。
屈原书呆子气地仍在继续讲解:“比如,庄子其文,奇诡莫测,变化无穷,气势磅礴,意象峥嵘。往往令读之者意夺神骇,疑非人工,殆若天成。”
南后忽然自作多情,走到屈原身边,卖弄风骚地在屈原袍袖上摸了一下,亲昵地轻言细语说:
“屈大夫先生,请恕我不能久陪了。”
“噢,您请随意。”屈原连连往后退避着。而窗外的怀王,气呼呼地自语一句:
“这个郑袖,太不知自重。”
靳尚附在怀王耳边煽阴风:
“娘娘也是没办法呀,为了公子。常言道得好,开屏的是雄孔雀,不是母孔雀。”
“哼--”
南后走到室外,故意装作没看见怀王,扭捏轻狂地朝外走。怀王怒气冲天,一把拉着南后走到避静处,火冒冒地问:“教书怎么教到内宫来了?”
“哎哟,烦死了,”南后作张作致地,“之乎者也枯燥无味,为了孩子先生让我陪,我能不陪?”
“唉,”怀王顿怒,“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还不是你骄纵的?”南后没听明白王夫的意思,以为指的是屈原,说着打了个喷嚏。
怀王瞅着南后袒露着的胸脯,薄如蝉翼的服饰,恨不得上去煽她一个耳光。
“你是不是穿得太少了?”
南后振振有词:
“女为悦己者容,人家喜欢看,不就多给他看那么几眼?只要能把儿子教导好!”
“胡闹!”怀王泼撒着一股无名火。
“为了儿子,你就可怜可怜天下父母心吧……”南后说罢,调头便走。怀王愣在那里,却又无从发作。靳尚在那儿火上浇油:
“是啊,可怜天下父母心啰!”
南后走了几步又回头:
“儿子就交给你啦……”
“你上哪去?”怀王追问一句。
“你那个鬼宪令,弄得满朝文武惶惶不安,一个个寻死觅活。我得回太卜府看看,我那老父亲气没气死。”南后撂下这么一句话,扬长而去。
怀王满腹忧愤,走进书房。
屈原连忙上前施礼道:
“下臣叩见大王。”
“天天到内宫来上课,你也够辛苦的了,”怀王冷静下来一想,为了公子子兰的教育问题,依然客气地说,“以后就让子兰到府上去吧。”
“子兰公子行动不便,屈原甘愿效劳。”
“你倒是一片痴情--”怀王旁敲侧击了一下子,稍顷又说:“新宪令尚未颁发,还只拿出来商榷商榷,就已经闹得鸡飞狗叫!你去看看,高阳殿下躺的躺,坐的坐,有些人还以死要胁本王,你说该怎么办?”
“这是好事!”屈原道。
怀王愕然:
“好事?”
屈原凛然正气地道:
“这说明新法真正触及了权贵的利益!长久以来大臣太重,封君太众,贵族所拥有的土地越来越多,大王拥有的民户却又越来越少。以所不足益所有余,长此以往,故形成权势下移而国柄失衡的危局。大王,颁布宪令,你千万不能动摇啊!”
怀王昂首咕哝:
“可这些大臣们闹起来也是不好对付的。”
“杀一儆百!”屈原坚决地说。
“杀谁?”怀王的话音未落,内廷官急急走来,低声禀告:“大王,流星快马送来密报。”
怀王接过密报,迅速浏览一遍,自语:
“庄矫反叛?”
内廷官禀道:
“这次事件是因为太卜府公子郑宏强抢庄矫的妹妹引起的,他声言要血洗太卜府,以报家仇。”
屈原直谏:
“大王!”
“嗨,这边尚未熄火那边又闹起来了。”怀王紧蹙着浓眉,在书房里急步,不知如何是好。
屈原大声谏道:
“大王,当务之急是迅速颁布宪令,依新宪令将郑宏法场问斩。上可以打击领主权贵的嚣张气焰,下可以安抚黎民百姓,大局可稳。”
怀王思虑再三,终于作出了一个正确决策:
“好吧!也只好毁家纾难了。”
在一旁自始至终偷听了父王与屈原先生谈话的子兰,一听父王最后下定了狠心说:“好吧!也只好毁家纾难了。”他当即听得心惊肉跳,毁家,不就是要杀郑宏舅舅了吗?从小他跟宏舅一起长大,也没舅甥之分,玩在一起,游乐也在一堆。现在父王要杀宏舅,怎能不让他兔死狐悲呢?他吓得抱头鼠窜,奔出王宫,朝太卜府奔去……
此时在太卜府,南后郑袖、太卜郑詹和公子郑宏还在谈论家事。郑宏耍赖地道:
“姐姐,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后娘娘,只要你说句话庄蝶姑娘不就是我的老婆了?”
看他那流氓无赖相,根本没想到自己已大难临头,就要被姐夫大王砍头“纾难”了。
“看你,”南后生厌地道,“急得像个猴!一个从乡下抢来的姑娘,要文化没文化,要礼仪没礼仪,要人品没人品,还有什么值得你稀罕的?”
“哟,那细腰女还不是山野里来的。”
“少来这一套,”提起细腰女南后就有气,“不管他是谁,我可不许他乱了宫廷规矩。”
家仆通报:“上官大夫靳尚求见。”
“快快传他进来。”南后说着打头朝客厅走去,郑詹等也跟了出来。上官大夫靳尚刚从怀王身边溜出来,这阵又让家丁抬着“礼物”扎进了太卜府。
“上官大人,”郑詹一见带来的那些礼物,“常来常往的,还带什么礼物!”
“太卜,娘娘,也不是什么好礼物。这是下臣派人从岭南用快马专递采购来的新鲜水果,请娘娘、老太卜尝个新鲜。”靳尚一副“犬儒”之态。
“快给我尝尝。”郑宏伸手。
南后拍拍郑宏的脑袋,斥责道:“看把你馋的。”取了一个芒果,递给郑詹,“父亲大人也尝尝,上官大人,快快请坐,多亏你一片孝心。”
靳尚示意家丁放下礼物退下。
“应该,应该……”靳尚又悄声细气地道,“娘娘,下臣刚收到一份密报,太卜大人领地出了大麻烦。”
“什么事?”郑詹紧张起来。
“庄矫反啦!”靳尚说。
郑詹、南后一惊:“啊!”
郑詹惊魂未定,顿了顿忽又说道:“我早知道此人早晚要出是非,只有求大王赶快出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