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郑宏反而得意洋洋,“我早说了,你们让我娶了那姑娘,庄矫做了太卜府舅老爷,还反个屁!”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家仆风忙通报:“公子子兰来了。”话未完,公子子兰一颠一跛急如星火跑了进来,满头大汗。南后迎了上去,搂住子兰心疼地喊:“我的儿呀,看把你累的,怎么不坐马车?”
“坐……坐车来不及了。”子兰上气不接下气。
“出了什么事?”在坐的都惊得跳了起来。
子兰紧张得结结巴巴地喊:
“庄矫反叛,老臣们闹事,父王震怒……要拿……拿郑宏舅舅的人头平,平,平定天下……”
郑宏一听跌倒在坐垫上,南后也大惊失色。平了平心气忽地问:“这是谁的主意?”
“先生,”子兰说,“是先生执意要……”
众人咬牙切齿:“屈原?”
郑宏歇斯底里地大叫:
“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娘娘,”靳尚歪斜着眼睛,一脸奸佞地道,“要救公子的命,要保全列位老臣的利益,只有一人--”
“谁?”南后望着上官大夫。
“您自己。”
“我?”南后忿忿然一瞪着靳尚,“眼看着我们家大祸临头,你就撒手不管了?”
靳尚意味深长地道:“不不,娘娘啊娘娘,这把火得由您去烧,我嘛,只能火上浇油。”
楚王宫高阳殿外,一群领主腐臣仍赖在玉阶上,眼泪鼻涕,喊娘哭爷。忽然,铜号声大作,楚鼓震天,群臣从四面八方惊惊惶惶蜂拥而来,谁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霎时,执戈荷枪的武士,突然出现在大殿之外的广场上。怀王和屈原走了上来,在玉阶上绝食闹事的老屁股们瞠目相望,哄闹声嘎然而止。
有人悄悄问:“出了什么事?”
有人回答:“大王要杀人!”
老屁股们一齐回头向殿外广场上望去:广场上,戒备森严,刀枪林立。昏庸的显贵们一个个顿时脸无人色,迅即从地上爬起列阵待朝。
内廷官高声宣曰:
“大王有旨,宣文武百官进殿!”
群臣俯首听令,默默走上大殿,山呼万岁。但见怀王坐在高高的王位上,一脸怒容。
怀王低声却又带着无上权威说:
“连日来对于所造宪令,朝野议论纷纷。有人朋比为奸,心怀叵测,煽风点火,为恐天下不乱。有人还闹到金殿,是可忍孰不可忍!朕今日慎重宣布:有违宪令者斩!领头闹事者斩!抵毁朝廷者斩……”
怀王扫视朝班中闹事的显贵领主,一个个直吓得浑身哆嗦。他稍稍松了口气,接着平静地说:
“左徒大夫,请代寡人宣读宪令。”
屈原出班行礼曰:
“下臣屈原遵旨!”
屈原站在众臣前面,手捧竹简高声宣读:“本王颁发宪令,臣民奉行,民心欢悦,国运复苏……”
就在屈原宣读宪令的节骨眼上,内廷官突然风忙火急跑来,走到怀王身边,耳语着:
“大王,南后娘娘突然得了急症,命在旦夕。请大王速去后宫看看!”
“噢?”怀王愣了愣,对屈原一挥手道:
“屈爱卿,你在这里等一等。”
怀王走下王位,跟着内廷官速速去了。朝堂上众臣面面相觑。屈原手捧竹简愣在那里,心里知道,肯定又是南后在玩什么鬼把戏。郑袖和郑詹父女,千方百计阻挠宪令的推行,这是一定的。问题不在南后父女,而在怀王能否识破他们的花言巧语,他没把握。
南后是怀王“坑”了柳妃后,唯一还能引起他的雅兴与牵挂的人,何况她是稚子子兰的母后。听说南后得了急症,他心里虽然有气,还是奔往后宫。
一脚踏进郑袖寝宫,却见她好好地坐在睡榻上正剥吃鲜荔枝。怀王气得胡须打颤。
南后一见怀王进来,手里抓一把荔枝生气勃勃站了起来,迎着怀王笑嘻嘻地说:
“大王,这是刚刚运到的南粤水果,您尝尝可鲜哩!”
“你……”他像见了活鬼,“你不是得了急症吗?”
“没有呀。”南后淡淡地说。
“大胆!”怀王愠怒地转对内廷官。
“与下人无关,”南后让内廷官退下,“是我让他去的。”
“你!”怀王吹胡子瞪眼睛,“你怎么……”
“先别发火。”南后镇定自若,棉里藏针地道,“我问大王,你今天为何事临朝?”
怀王余气未消地喊:“朕要颁布宪令。”
“这宪令是谁起草的?”
“左徒大夫屈原。”
“这就对了,”南后按预定计谋一一道来,“屈原自己没有领地所以要大王收回别人的领地;屈原年轻气盛想当宰相,所以要逼令尹子椒退位;屈原父辈未有功勋,所以要对世袭爵禄三世而斩;屈原大权在握,大王对他言听计从,然而根基未稳,急于结党营私,所以要举贤授能。在有过赫赫功劳的老臣面前他感到汗颜,对大王您给予老臣们的爵禄封地早就眼谗,所以他找岔子,挑毛病,夸大事实,危言耸听,大喊昭明法度,清除腐败。他的心上人被割了鼻子,他从齐国娶来的夫人病蔫蔫不服水土,所以他热衷于后宫教子兰,对臣妾……”
“屈原是个正人君子,”怀王止住郑袖想要说的话,“郑袖,你不要恶意中伤!”
“你可以认为我的话代表了我父亲以及众多老臣的不满情绪,”南后以退为进地说,“你可以不听,不信。然而少壮派大臣中也不是只有一个屈原,大王,你为什么不去听听他们的肺腑之言呢?”
“这……”怀王语塞,似有所悟。
宫女禀报:“上官大夫求见。”
“让他进来。”怀王气馁地坐了下去,从南后手中接过鲜荔枝,慢慢剥食起来。
靳尚迈着方步故作持重,走到怀王身边施礼道:“下臣叩见大王、南后。”
“啊,有事吗?”
“朝堂上群臣翘首,企盼大王降旨。”
怀王囫囵吞枣地道:
“先吃荔枝,叫他们等......”
“遵旨。”靳尚欲退,被怀王留住。
“靳尚,”怀王吃了口荔枝,“你以为这些新法有利于强楚兴邦呢,还是弊多利少?”
“臣不敢妄言。”
“但说无妨,说错了朕不怪罪于你。”
“下臣以为有利有弊,利在一人,弊在一人。”
“利在何人?”
“左徒大夫屈原。”
“说明白一点。”
靳尚瞟了郑袖一眼,底气顿足地说:
“屈原心性高洁,自命不凡,常将自己比作前朝周公旦。如果新法能实行,楚国能强盛,他官至一品,功高盖世,永留史册,岂非尧、舜、周公?假若新法失败,身遭车裂,他也要效法商鞅、吴起。写诗做文章的人名气看得比生命还重要,故臣以为……”
“噢......”怀王点点头又摇摇头,“那弊在何人?”
“大王要恕下臣死罪。”靳尚故作悚然,长跪不起。
“恕你无罪,说吧。”
靳尚把头抬了起来,字字千钧地道:
“弊在大王一身。”
“噢!”怀王勃然而起。
“大王,新法尚未颁布已是朝野混乱,人心焕散,怨声载道。怨谁呀?怨的都是您呀!您乃一国之君,何苦招怨一身而为他人树碑立传?”
“千秋功罪自有后人评说,只要能强楚兴邦。与尧舜同辉者自然是寡人,怎么会是屈原?”
“就怕混淆视听,无中生有!”
“怎么说?”
“前几天,下臣去屈大夫府上,赶巧屈原正在草拟宪令。屈大夫指着那些竹简对下臣炫耀说:除了我屈某,楚国没有第二个人能拟出这些宪令。就是大王自己,也是想不出除弊利民的办法来的!”
靳尚有意把最后一句话说得很重。
“果有其事?”
“下臣对天发誓,绝无谎言。”
怀王紧攥的拳头高高举了起来,刚要朝桌案砸去,却又轻轻放了下来。顺手抓了一把南粤进献的鲜荔枝,挤出一丝儿笑容邀靳尚道:
“上官大夫,来,吃鲜荔枝。”
南后郑袖寝宫,日上三篙,怀王和南后庸睡未醒。雕窗外,百花怒放,莺啼燕啭,百鸟啁啾。垂帘旁的鹦鹉架上,长尾虎头鹦鹉呆立在横梁上,一双小眼睛骨碌着,一会儿盯着卧榻上的怀王、南后,一会儿又瞅着窗外冉冉升起的日轮。忽地鹦鹉扇动着双翅学着人言:
“大王,早起;南后,早起......”
卧榻上的南后微启双目,伸了个懒腰,侧身看看睡在身边的怀王。她容光焕发的脸上荡出来之不易的胜利者那么一种满足,自负的微笑。
南后不愿惊醒怀王,轻轻溜下榻,来到鹦鹉前,佯举着巴掌小声威胁道:
“蠢东西,别叫了,谁还不知道早起!早起!”
鹦鹉:
“蠢东西,别叫了……”
南后无奈地摇摇头。
鹦鹉也摇摇头。
南后像沉浸在新婚蜜月中的新妇,回头看看仍在酣睡中的王夫,一步一停,一步一回头地溜出寝宫,来到平常她喜欢在这里梳妆的花厅。早等候在那儿的宫女有条不紊地端着水盆、捧着毛巾、口杯、头饰、梳篦、着装的衣裙腰带、束腰的绫罗走了上来。盥漱、梳饰、着装如仪。为头的宫女略一施礼道:
“娘娘,腰子今天还捆吗?”
南后筹躇片刻道:
“还捆什么捆?大王说了,如今娘娘的腰很细很漂亮嘛。你们把那匹绫子给娘娘留着,也许日后大王会把它赐给山鬼细腰,送她上路!”
众宫女跪伏于地,诚惶诚恐地磕头:
“娘娘圣明,娘娘万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