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畜牲!”郑詹束手无策。
“屈原制定了新法,”南后眉横冷黛,面露秋霜地在大殿上徘徊,冲不争气的弟弟威胁道,“郑宏呀郑宏,你连命都难保,还耍什么威风。”
“事到如今,”郑詹长叹一口气,“只有一个办法:名媒正娶,把那姑娘娶过来。郑家与庄矫结成姻亲,让他为咱家守住那块领地。”
“一个穷丫头,没一点根基,也敢跟王室连姻,不怕人家笑话?”南后毕竟思虑深远,“再说,与叛逆者庄矫结亲,大王会怎么处置你们?”
“大王那里还不是姐姐一句话?”郑宏像喝蛋汤,“再说,还有好外甥子兰呢!”
“等我当了国王,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子兰说。
南后轻喝道:“放肆!”
“那你说怎么办?”郑詹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先把那姑娘放了。”南后想了想说,“再求屈大夫通融一下,先息事宁人。”
“屈原那人不好对付呀!”郑詹心事重重,“请靳尚送去的礼物,他原封未动退了回来。现在还放出风,新法执行,就要宏儿的人头……”
郑宏大喊:“姐......屈原不除,我们郑家绝无宁日!”
南后猛地打了个冷颤,蒙面女刚才的一句话,竟是成箴。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唉......都是你们自己惹的祸。”她转对女官,“快去,叫靳尚到后宫来见我吧。”
怀王十六年初夏,这天异常燠躁闷热。入夜后,藻阳宫外电闪雷鸣,似乎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怀王在寝宫摒退左右,象一头关在笼子里的棕熊,心烦意躁地走过来走过去,也无法排解心中的烦恼。
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吩咐武士割了细腰女柳贵妃的鼻子,就已使他懊悔不已。左徒大夫屈原废寝忘食改定的新宪令,刚呈送到他的案头,一班老朽臣僚就接二连三来他这里告状。更有各地封地领主贵族,像一批泼皮无赖跑到高阳殿外耍泼放赖。
“屈原说的没错,三世而斩的新法令,戳动了贵族领主的要害。他们如此疯狂反对,说明要加强王室权威、集中全国财力对抗秦国,必须走这着棋。可是,抵制新政的人那么多,叫朕怎么办!怎么办……”
“鬼姐啷嘀当,扳倒太卜郑詹一家,一顺百顺。”黑暗中,蓦地传来熟悉的声音。
怀王一惊,这不是细腰女夔柳的嗓音吗?乌云滚滚的深夜,可怜的她不在细腰宫,怎么会跑到王宫来了?他循声望去,门口立着一个蒙面女。
“爱妃,是你吗?”他嗓音颤栗。
“是我,大王。”
“爱妃啊,爱妃,”他走上前去,想揭开她的面纱,“咳呀,只怪朕一时糊涂,铸成大错。”
“大王,别!”蒙面女退缩着。
“还痛吗?”
“不痛了。”
“让朕看看!”
“大王,”蒙面女字字含泪地,“您别看了。山鬼细腰变得面目全非,不看,留下小女当初的模样吧。”
“大王对不起你,后悔莫及……”
“大王,爱一个人没有错。”
“噢?”
“鬼姐啷嘀当不爱大王也没有错!”
“此话怎讲?”
“错的是蛇蝎心肠的南后郑袖--”
“郑袖对你做了什么?”
“大王,”蒙面女声音颤抖地道,“您知道小女子为什么一到大王面前就掩鼻吗?”
“郑袖说你怕闻朕身上的体臭。”
“不是不是,大王。”蒙面女深夜到此,就是想告诉深爱着她的人,她根本就没有侮辱爱她的人的意思,“还是南后郑袖教宫廷礼节的时候,她就别有用心地对我说,大王喜欢你。大王处处喜欢,特别是你的脸盘儿,差不多就是十全十美了。大王说你的脸盘儿灿若夭桃,美如朝霞。柳眉儿、小嘴儿、耳坠儿、薄唇儿、哪儿都美,他哪里都喜欢……就只你的鼻子有点小瑕疵儿。”
“你的鼻子有瑕疵?”
“郑袖是这么说的。她说,大王说你的鼻子有几粒雀斑,鼻梁还稍许有点儿歪斜。”
“真是无稽之谈!”
“大王,山鬼细腰是怕被爱着的人,看到自己身上的瑕疵,所以每次歌舞到大王面前,就掩住鼻子。大王,老天作证,鬼姐啷嘀当没有轻漫大王的意思。”
“朕知道,知道--”怀王一把紧紧搂住蒙面女,中年男人也早泪流满面。
“大王,”山鬼细腰在怀王的搂抱中不再挣扎,她对这个疯狂爱她的人没有恨,倒有几分温情,“大王,其实您还算得上一个好大王。”
怀王倒是痛心疾首地呼喊:
“郑袖,你害了朕的爱妃!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大王,您不必懊悔。事情已经过去,覆水难收。”山鬼细腰安慰地道,“您只要提防郑詹父子,推行屈大夫拟订的新宪令,楚国就一定富强,统一天下。”
“爱妃,”怀王又紧紧抱住山鬼细腰,“你不光是美艳照人,还是个明事懂理的女人。”
藻阳宫外雷声滚滚,蒙面女从怀王身边挣脱出来,略略施礼,又恢复昔日的野劲说:
“暴风雨就要到来,鬼姐啷嘀当要走了。”
蒙面女拔腿走了,怀王伸手去拉也没拉着。他追到宫门外,暴风雨骤然而至。
“夔柳,夔柳,你淋雨了。”
他怔怔地站在那儿,好久,好久。直到眼皮打架,浑身酸胀,才转身走进寝宫,倒在龙床上昏昏入睡。一觉睡到第二天旭日临空,才洗漱进食。
怀王来到高阳殿,准备召见群臣,向天下宣布屈原拟订的新宪令。昨晚蒙面女夔柳之言,犹响在耳边。分立两边的令尹子椒和蒙优,一看怀王果决之态,紧张得四目相对。怀王在王位上坐了下去,冲蒙优喝道:
“蒙优,把屈大夫拟的宪令,给本王再念一遍!”
“是,大王。”蒙优捧起鎏金虎爪铜案上一卷竹简,虚张声势地咳咳嗓子,朗声念道:
“本王颁发宪令,臣民奉行,民心欢悦,国运复苏。然,先王时吴起变法,功亏一篑。国柄仍由贵族把持,领主与王争利,甚至结党营私,嫉贤妒能,溢美逞恶,阿谀奉承,蔽晦君王耳目。背法度而心治,将封地变为家天下、土皇帝。桀纣有前车之覆,本王察民所恶以为诫,特颁布如下宪令--”
蒙优一口气,念了四条变法宪令:
一、领主、贵族、封地世袭爵禄,凡传三代,未立功勋者,“无功而斩”。裁减无用之官吏,省下俸银用以养兵,使国家兵强民富。
二、我楚国地域五千里,地广人稀,被褫夺世袭爵禄的领主、贵族、封君一律责令到边鄙地区屯垦戍边,巩固边防,为国再立新功。
三、举贤授能,不问门第、贵贱、亲疏,一律任人唯贤,唯才是用。
四、严禁贿赂官吏,私门请托,以正国风民风。使私不害公,谗不蔽忠,言不敢苟合,行义不顾毁誉。
……
听到这里,怀王一抬手说:“好了好了,不必念了。令尹大人......”一见令尹子椒一段朽木般站在那里,没好气地道,“你是睡着了,还是在做白日梦?”
令尹子椒吓得瘫软在地上,呐呐而言:
“大王,下臣听着……”
“你听着什么了?”怀王站了起来。
令尹哆哆嗦嗦地说:
“三世而斩……大王,老臣闻,昔日善于治理国家者不变其故,不易其常。封领地,赏赐爵禄,这是千古以来老祖宗立下的规矩。规矩破不得呀!”
蒙优戏谑地道:
“那倒也是,斩了世袭的爵禄,大家到哪里去****宿妓玩猫遛狗享清福呢?”
内侍进来跪报:
“大王,外面几十位贵族领主求见。”
怀王没好气地喊:“不见。”
内侍诉苦道:
“大王,您不见他们,他们就死也不走。”
“跑这儿耍赖来了,都是些什么人?”怀王火冒冒地跟随内侍朝殿外走去。
大殿门外玉阶上,几十个贵族、领主、封君,一个个白发秃顶,或跪或坐或卧地赖在玉阶之上。怀王冷冷地看了一眼,没好气地喝斥道:
“又是你们?”
一个胖老头磕着头说:“大王,您要公布那个‘三世而斩’的新宪令,我们就死在您的脚前!”
“大王,答应我们吧,答应吧!”瘦老头说,“您要不答应......我们宁可饿死在玉阶之上。”
怀王气呼呼地斥责道:
“你们敢来要挟本王?”
随领主泣不成声地哭诉道:
“大王,我的祖父的祖父,跟着大王祖父的祖父,南征北战,出生入死,为楚国开疆拓土,建立了不少丰功伟绩呀。您现在把那块世袭封地爵禄一笔勾销,叫我的子子孙孙今后怎么活呀,大王!”
“大王,”南阳领主愤愤不平,似乎伸张天大冤屈,“我们祖上都是开国元勋,世世代代分享国君恩泽,如今大王叫我们离乡背井去边地垦荒,无异于要我们去送死啊!这是谁给大王出的馊主意?”
“大王,”邓领主把头磕得鲜血淋漓地哭喊,“自古以来,国王就是国王,领主就是领主。现在有人要‘斩’领主一刀,大王呀,斩了领主把大王架空,楚国就完了。出馊主意的家伙是狼子野心啦……”
众领主齐声呼吼:
“屈原狼子野心!他是个大佞臣!”
“好啦,你们都给朕滚,滚......!”怀王大喝一声,气呼呼转身走入了大殿。
大殿外,领主们仍在那里沸沸扬扬地悲呼:
“三世而斩!斩!……大王不要我们啦,完啦!”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们宁可饿死玉阶。”
“对,我们就在这里等死!”
“死吧!都死啊……”
大殿内,怀王心烦意乱地喊:
“屈原呢?快去请屈大夫来。”
靳尚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阴阳怪气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