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柳呀,山鬼细腰,你就真是山鬼,是妖,是神,屈子痴情不改。你就是毁了美容,我也永远厮守在你的身边。他蹒蹒跚跚地走着,街边,突然一爿店门打开,醉醺醺走出一人,两个妓女依在门边,鸨婆正送醉汉出门:
“公子,走好啊!”
“走,走得好。”
“明日再来哟。”
“一定来。”
醉汉欲走又停,将鸨婆唤到身边,低声吩咐:“那个小妞儿,你给我看好,调教好……不能让别人动。”他越说越来劲了,声音也愈高,“从乡下把她弄来,不……不,不容易……费……费了九、九牛二虎之力。”
说话间,醉汉已站立不稳,一个趔趄倒下。鸨婆和妓女赶紧缩进去,砰一声关了店门。
醉汉想挣扎起来。屈原走到醉汉面前,那家伙伸出一只胳膊喊:“拉……拉老兄一把。”
屈原伸手将那醉鬼拉了起来,在红灯笼辉映下,看清那家伙的面目,他是郑宏!
屈原一见这五毒俱全,又在拐骗良家少女的国舅爷,气得站在那儿狠狠骂了句:
“披着人皮的畜牲!”
斯时,郑宏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不辨东西南北。他舌头打不过转地冲面前呆立着的人影道:
“谢……谢谢,庄蝶,我的小宝贝,送,送我到太太……太卜府,给……给一两银子。”
屈原叉开五指,朝畜牲不如的郑宏,狠狠地抽了一记耳光。想到这个作恶多端的家伙,愤愤骂了句:
“赏你五两冥钱,你去死吧!”
郑宏一步踉跄,站稳了,似乎清醒许多。但醉眼朦胧看不清对方,点点头结结巴巴说:
“嗯,我我,我清醒了,自……自己能,能回家。”他摇摇晃晃,“好,好多了。能,能回家……”
屈原摸摸手掌,狠狠地“啐”了一口,嗓子眼里仿佛呛进了苍蝇,厌恶地返身朝城外走去。
南后郑袖经历差一点被王夫动了劓刑、废后的那一场惊吓,在梨花宫一连病了好几天。直到王夫率六国联军出征函谷关,她才强打精神带着三宫六院的嫔妃,去修门外送别誓师出征的丈夫。在出征誓师的大典上,她见到在危难之际不计前嫌,为她“救驾”的左徒大夫屈原。她知道屈原对她的怨恨,毕竟割了鼻子的是他原来的情人,亲如兄妹的山鬼细腰夔柳。在屈原面前她无地自容。
南后对屈原其实始终怀着一种极为复杂的感情,她爱慕他的男人气质,潇洒风度和大诗人的才华。与魁梧粗壮霸气十足却又优柔寡断的王夫相比,瘦削挺拔的屈原是兼兼君子中的美男子。他高戴切云冠,身佩陆离剑,服饰奇诡却非常得体,浑身散发出特立独行的个性和洒脱言谈,令世间所有女人着迷。难怪细腰女从小就迷恋上他。
郑袖最初利用屈原为公子子兰讲学,去接近他,甚至勾引他,并非无心插柳,而是出于真情。后来王夫宠爱细腰女夔柳,她在十里长亭突然提出收夔柳为义女,嫁给屈原,并非她不爱屈原,而是出于后宫争斗的需要。她与王夫、屈原之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关系。
南后是个为权力而生的女人,爱情在其次。她有狐狸一样的媚态迷惑男人,且能见风驶舵。怀王出征离开郢都以后的日子里,她在梨花宫舔食权位撕开的伤口。她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带着女官宫女,车载后宫屯积的绫罗绸缎、珠玉贡品和山珍海味,讨好毫无还手能力的竞争对手。走进柳贵妃的寝宫,她一见蒙面女,带着哭声说:
“妹妹,姐姐看你来了。姐姐对不起你,后宫争斗虽古以有之,但郑袖从未提防妹妹对我有何威协,因为你连贵妃都不愿接受。大王的性格是这样,反复无常,他酒醉后对你发出那样的口谕,郑袖一时糊涂,让武士对你动刑,我现在肠子都悔青了,今天特地来请妹妹宽恕。”
山鬼细腰隔着黑纱瞅着郑袖,一声不吱。她知道狐狸精是因为她毁了容,才如此屈尊下驾来请求她宽恕。如果看到她现在的真实面容,肯定要发疯。
猫鬼在一旁冷不丁说了一句:
“噢,这不是南后娘娘吗?你带那么多奇珍异宝来看望夔柳姐姐,也是一片苦心,我代姐姐收了。”
“你是谁?”南后盯着猫鬼,似曾相识。
“我是屈府派来照顾夔柳姐的,”猫鬼作张作致地,“娘娘没听说大王下了旨意,让屈府照看贵妃娘娘?”
“知道,早就知道。多亏了屈大夫。”南后又转对沉默不语的细腰女,“妹妹日后需要什么,尽管遣细腰宫宫女来梨花宫,姐姐会尽后宫所有,让妹妹过得舒坦。”
“南后,”蒙面夔柳终于开口了,“你以为一个割了鼻子的女孩,还会有什么舒坦日子?”
“情为何物?情死了,人还活着。人就还可以享受荣华富贵,铺金迭银的生活。”
“那是你,你本无情。”
“夔柳妹妹,难道你还情系屈原?”
“不许你提他的名字!”山鬼细腰登地跳了起来,挥舞着胳膊大喊,“你走!你走!鬼姐啷嘀当乏了。”
南后和女官宫女,只得灰溜溜走出细腰宫。
在梨花宫,南后咀嚼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秋末的寒气渐渐加重。她突然患了热症一样发出呓语:
“情死了,人还活着。一切都可以失去,但身为王后的她,最不能失去的还是王夫的专宠。”
这时,从函谷关前线,不断传来不好的消息。当听到靳尚来报,楚军大败,怀王已经在撤退时。南后就毫不犹豫带着弟弟郑宏,由三四名女官宫女随行,轻车简从,从郢都出发,沿鄢郢大道朝北急驰而去。她知道,怀王如若凯旋班师她可以不远途跋涉迎接。现在打了败仗,王夫正身心交瘁时远程迎接,这才是雪中送炭。
她特意带上弟弟郑宏,也是希望王夫在饱受挫折失败后归念亲情,原谅宏弟有过的罪孽。
郑袖、郑宏姐弟二人的两乘坐车,日夜兼程。换马不歇车,到达鄢陵,还没有遇到怀王撤退的大军。渡过汉水到达邓地,那天傍晚,方找到怀王败退扎营的大帐。大帐周围群山间,就几十上百顶军营,不到一万多兵马。大都是残兵败将,士气萎靡。南后姐弟首先碰上巡营的屈丐大将军,大将军胳膊上吊着繃带。一见南后,将军惊讶地施礼道:
“南后娘娘,您怎么在这里?”
“刚赶到,”南后急切地问,“屈将军,大王在哪里?大王还好吗?没有受什么伤吗?”
“大王还好,”屈丐一边引南后一行往怀王大帐走去,一边说,“大王从马背上摔下来,只受点轻伤。”
南后是真急了,眼泪喷涌而出。从马背上摔下来,大王要出点什么事,她还有何依靠?奔进大帐,一见王夫额角上搽着药汁,她扑上去一把抱住王夫大哭:
“大王!大王!臣妾看您来了。您还好吗?”
怀王对南后的到来大感意外,他轻轻哼哧一声。原来他的胳膊也有擦伤,上过药,南后抱他时把伤口弄痛了。他把南后推一开,却并无厌弃地问:
“你怎么来了?”
南后哽哽咽咽地道:
“听到大王撤兵,臣妾就坐卧不宁,叫了小弟没日没夜地往战场奔来。臣妾怕就怕大王有什么闪失啊。”
怀王也看到了郑宏,南后姐弟不顾战场上腥风血雨有多大风险,居然千里迢迢赶来,就为他的安危。贫贱夫妻百日恩,王家夫妻转头空。这郑袖却如贫贱夫妻一样记挂着夫妻恩情,深深地打动了怀王。为柳贵妃结下的恩怨,为郑家孽子有过的前嫌,一扫而光。
“你何苦呢?这样千里奔波……”怀王拉着南后一同在案前席地而坐,郑宏立在旁边。
“大王,娘娘,容末将告退。”屈丐施礼退下了。
屈丐大将军一走,怀王悔恨莫及地道:
“都是本王指挥不当,六国军队合计七八十万大军,竟被秦兵冲得七零八落,作鸟兽散!”
“大王,胜败乃兵家常事!”南后抚慰着丈夫说,“只要大王因势利导撤出战斗,损失些兵卒动摇不了楚国根基。常言道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大王平平安安返回郢都,打败秦国指日可待。”
“非也,非也,”怀王忧心忡忡地道,“养虎遗患,秦国已非昔日之秦国。前线来报,秦庶长樗里疾率军追杀,在修鱼大败联军,斩杀韩主力八万二千多人。韩军败退观泽,秦军追至观泽,俘虏韩将鲠申差,再败韩军。郑家封地上蔡与韩国毗邻,明天让郑宏率二兵卒,骑快马速去上蔡郑家封地看看,那里可是东楚重要门户啊!”
“宏弟,听到没有?”南后对王夫重新信任弟弟,遣他回上蔡打探军情倍感欣慰。
“领旨,姐夫大王!”邓地距上蔡只一两日行程,郑宏巴不得回封地再放荡一把。
第二天,南后陪同怀王移营,跨过汉水,缓缓向郢都方向撤退。郑宏则领着两名兵卒,骑上挑选来的三匹战马,穿越桐柏山,往上蔡急驰而去。
到达上蔡太卜封地,那里平安无事。封地总管获得从韩国方面传来的消息,神秘兮兮地对郑宏说:
“公子,你回去禀报太卜大人,有可靠消息说,连横派创议人张仪,跑到秦国当宰相去了。张仪向秦惠王建议,采取远交近攻外交策略,准备结交相距比较远的齐、楚,积蓄力量一举吞并三晋魏赵韩。现如今,樗里疾奉命从韩国撤兵了。在秦晋大战前,上蔡无忧。”
花花公子一个的郑宏,他才不管什么秦晋大战还是秦楚大战呢。他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今日有酒今日醉,哪里有花哪里采。回到家城休息了一天,恢复疲劳,第二天,他又领着一班家臣、家兵信马游缰在田野上肆无忌惮地闲逛,畋猎。荒地里,有几个姑娘在挑野菜。
郑宏一眼望见,眼露****地喊:
“哎呀,到乡下来连蚊子都是公的,我说哩,怎么看不到一个姑娘,原来都在这荒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