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把铜镜给我!”猫鬼还在犹豫,山鬼细腰一把将铜镜夺了过去,对着脸一照,又是一声狼吼狼哭,“天啦!屈原哥哥,我……呜呜呜……我该怎么办?我还有什么脸见人,我怎么去见哥哥你啊,还有屈须姐姐,宋玉、景差、婵娟,我死了算啦,死了算啦……”
山鬼细腰一蹦跳下床,就要朝寝宫的窗户上爬去。猫鬼使尽力气把她拖了下来,当地一声,一个什么东西掉到地板上,滚了开去。猫鬼捡了起来,问:
“这是你的?”
“是我的,”夔柳抢了过去,“你把链子弄断了。”
“是什么东西?”
“天灵镜!”
“什么天灵镜?”
“是山神爷老爸临别送给我的宝物,”山鬼细腰摩挲着天灵镜,想起老爸的临别叮嘱,开始冷静下来,“老爸说,到了生死关头,天灵镜能保护我的九条命。死了还能活过来,直到九条命用完,就回去找老爸。”
“哟,你有这个宝物,还急什么?”猫鬼高兴起来。
夔柳一边修复金链,一边炫耀地说:
“老爸还说,天灵镜拿去照人,只要念几句咒语,就可以照见那人的前世今生,还可以收了他的魂魄。”
“啊!真有这样神奇?那照照我吧。”
“你不用照了,”夔柳把链子接好,重新挂到脖子上,天灵镜貼在胸口上,“你的前世是白花猫,今生是猫鬼,全都知道了,不必照。告诉你,我照过南后郑袖。”
“噢,她前世是什么东西?”
“是只狐狸精。”
“哟,难怪她那么坏。”猫鬼不解地问,“哎,你当初怎么不收了她的魂魄?害得她捅死我,又割了你的鼻子。”
“我偷偷照她的时候,”夔柳解释,“她跟令尹子椒、靳尚在一起。我怕打草惊蛇,再说屈原哥还在朝廷,怕收了她魂魄,变得无心无肺更加害人。”
“这倒也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机未到,时机一到,一切皆报。怕什么。”山鬼细腰发过长长的感慨,忽又忧心忡忡地道,“现在我担心的是我自己。”
“你担心什么?”
“我这样怎么去见人?”她的眼眶里渗出两行泪水,“我怎么面对始终爱我的屈原哥?”
“不急。”猫鬼说,“有了天灵镜,山神爷老爸不是说保你不死吗?你再变回去啊!”
“灵魂不死,但是这一次的肉身要死了,我才能变回原来的模样。”山鬼细腰惴惴不安地道,“这是第一次,怎么变我也不知道。大概要象蛇蜕皮,人湼槃一样,我才能回到原来的我,找回我美若天仙的容颜。”
“你敢死一次,变回去吗?”
“我敢!”夔柳咬着牙说,“为了屈原哥,我愿意死一千次,忍受常人忍受不了的最大痛苦。”
“那好,你躺下,我陪着你。”
山鬼细腰重新躺下了,她拿出天灵镜,对着自己。嘴里不停地念着咒语:
“天灵灵,地灵灵,啊嘛吧唧哄……山神老爸,把我变回原来的山神娇娃,变回原来的漂亮女孩……”
一刹那,从天灵镜上冒出一线闪耀的绿光、红光、蓝光和白光,那光焰象一个旋转的光轮,把山鬼细腰的身子全部罩住了。凤榻上的夔柳,顿时仿佛送进了绞肉机,被屠夫肢解剔肉,如莽蛇蜕皮,发出一声声惨叫:
“啊啊啊--痛啊--”
猫鬼把寝宫的大门关紧了,她守在夔柳姐身边。看着她在绞肉在肢解在蜕变,在惨叫,一点办法也没有。
宫门外,那四个贴心的宫女捶门,喊叫,猫鬼硬着铁石心肠不理不采。她不能中断姐姐的新生……
烂醉如泥的怀王,在藻阳宫昏睡了两天两夜,第三天醒过来,还是头痛欲裂,对青阳宫里发生的事情一片茫然。他烦燥不安,完全失去记忆,并不知道烦燥的是什么。大臣们来禀报事情,他一概拒见。就是南后和各宫的嫔妃们过来请安,也被他粗暴地轰了出去。
这就叫物极必反,乐极生悲。会盟庆典后,天天笙歌达旦,肉林酒海,体内累集过量的酒精,损害了他本来健壮如牛的身体,烧坏了神经。内侍赶紧请御医过来,开始怀王不让御医拿脉,暴跳如雷地喊:
“滚!滚!朕象个有病的人吗?六国会盟,秋后就要出兵攻打秦国,朕现在一拳头能打死一头老虎。看什么御医吃什么药?是你们病了,不是朕病了……”
御医不敢拿脉。楚国古老医术跟中原医术一样,出自《皇帝内经》、《神农本草》、《皇帝御女经》之类。讲究“望、闻、问、切”四字真经,怀王不肯拿脉,不回答御医提问,少了“问、切”二字,但还有“望、闻”可以依据。御医看怀王面色潮红,眼睛充血,面部肌肉抽搐,行为暴躁,断定是饮酒过量,肝火上攻。开了三副疏肝泄火安神汤剂,再辅以天王补心丹,吩咐内侍呈大王服用。
第四天,把汤药代茶饮过的怀王,似乎症状缓解,安静下来,再不在大殿上豹子一样奔来走去了。中午平平和和睡过一个午觉,他让内侍召靳尚进宫。
上官大夫这几天也是提心吊胆,他知道南后顺水摸鱼“胡传”“醉旨”,把大王最宠爱的柳贵妃鼻子割掉,闯下了弥天大祸。幸得他与此事无关,还为事后安顿柳贵妃尽了绵薄之力,怀王要追查起来他有话说。
那天几个去陛见大王碰了闭门羹的老臣,来到他府上正议论大王的反常作为,内侍进来禀报:
“上官大夫,大王召见!”
靳尚向老臣们拱手,随内侍乘车而去。进到藻阳宫,远远看到怀王在一群宫女前呼后拥下,在御花园里兴致勃勃地遛腿,赏花。看到靳尚,他招招手道:
“靳大夫,你来看。御花园里的菊花,常年都要到九月下霜时节方开,今年还未过中秋,菊花就盛开了。”
“大王,这是大大的吉兆啊!”靳尚有了溜须拍马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大王担当了六国纵约长,天下共仰,牡丹花魁自然要让她的菊花姐妹提前开放啊。”
“靳大夫说的是,”怀王摘了一朵“虾菊”,在手上旋转着欣赏,忽有所思地道,“靳尚,你去细腰宫,把柳贵妃接了过来,跟朕一起赏满园的秋菊。”
“去细腰宫?大王。”
“是啊,朕早就诏告天下,六国会盟庆典一过,柳贵妃就入主细腰宫,她应该住进去了啊。”
“是住进去了,还是臣下和女官宫女送娘娘去的。”
“那你快去啊。”
“大王--”靳尚的脑子如陀螺迅速旋转起来,纸是包不住火的,柳贵妃劓刑之事,自己不说人家也会说。自己先说还能占着几分主动,他咂咂嘴道,“柳贵妃她……她只怕不能过来了,因为她,她……”
“你吞吞吐吐的,”怀王停住手上旋转的“虾菊”,瞪着上官大夫问,“她为什么不能过来了?”
“柳贵妃她,她刚受过劓刑……”
“你说什么?”怀王愣住了。
“柳贵妃的鼻子被割啦!”
“啊--谁敢--”怀王把手里的菊花狠狠掷到靳尚的鼻尖上,仿佛是靳尚割了他爱妃的鼻子。
“大王--”靳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五一十如实说来,“那晚在青阳宫,大王召柳贵妃歌舞侍酒。喝酒喝到三更时分,大王显然是喝醉了,下臣看到柳贵妃在大王怀里,拿袖子掩鼻。大王您,您问了南后一句什么……下臣和其他臣子都没有听到。下臣就看到您站了起来,大喊:把她鼻子割了,您就倒下去烂醉如泥。”
怀王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怔怔地自问:
“朕说过吗?说过吗……”突然他两眼冒出火光,逼视着上官大夫,“既然朕烂醉如泥,说的胡话,你们臣工,怎么就没有出来谏阻?屈原呢?屈原也没谏阻?”
“屈大夫早就离开了青阳宫。”
“屈大夫走了,还有你们这些酒囊饭袋!”怀王一把将靳尚从地上提了起来,“既然朕醉过去了,又是谁传递圣谕,不等朕酒醒,就匆匆动刑?是你靳尚?”
“不是啊,大王!靳尚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胡传圣意呀!”
“那是谁?”魁梧高大的怀王,提着靳尚象提了只小鸡在半空中,左右摔了几摔。
“是南后娘娘--”
“是她--”怀王把靳尚往地上重重一甩,气得七窍生烟,八面来火。他呼哧呼哧回到藻阳宫偏殿,内侍宫女赶紧上茶,他一连喝了三大盅茶,也没能把火气压下去。靳尚惹火上身,走不得,留不得,站在那儿活受罪。
“靳尚,去宣南后进宫!”
冤有头,债有主。大王终于要找南后娘娘了,对于靳尚反而是一种解脱,他答应一声,比兔子跑得还快地溜出了藻阳宫。来到梨花宫,向主事女官禀报:
“大王宣娘娘进宫。”
“大王在高阳殿,还是藻阳宫?”
“藻阳宫。”要在平时,靳尚肯定要自己进宫亲自向南后禀告,尽可能多磨蹭一会儿。现在等于进去报丧,讨骂,机灵的他见过女官,就一溜烟跑了。跑回府上,刚想躺下天不管地不探,突然又跳了起来,吩咐家臣紧急备车。登车以后大喊:“快!去太卜府,令尹府--”
南后这几晚尽做噩梦,没睡好觉,纵然铺脂抹粉,也显露出隔日黄花的萎靡脸容。她是有备而来的,在怀王身边安插了她的亲信宫女。怀王的喜怒哀乐她都了如指掌,丈夫酒醒之后,肯定要追问劓刑之事。
然而,尽管她做好了充分思想准备,也没料到王夫为个细腰女失去鼻子,差点要杀了她:
“郑袖!你跪下--”
她一走进藻阳宫偏殿,怀王就暴跳如雷,根本不容她开口说话,就来了个下马威。
“大王,不知臣妾做错了什么事,愿挨罚。”